其余人,包括秦基业自家,都带着笔墨去飞来石跟前抄写,抄的字见大见小,有妍有媸,分雌分雄,不一而足,可却是同一内容的文字。
抄毕,秦基业叫敢斗、封驭去接替猪瘦、羊肥上来,说:“所有人都得抄一遍,笼在身边有空便翻看,猪瘦、羊肥不是有些会写汉字了?”
敢斗、封驭到得最靠近叛军的打伏地,对猪瘦、羊肥说:“赶紧上去抄写《孙子兵法》。师傅说一个人都不许落下。”
“你俩会写汉字了,就该一同看看这部上好的兵书。”
两个能干的昆仑奴厨子顿时咋舌道:“哪想到我俩不必再生火掌勺了,倒要念起《孙子兵法》来了!”
“当初在相府里哪能想到,天下大乱有天下大乱的好处。”
便欢天喜地去了,但彼此说的话传过来了:“若是一直似这么过日子,我情愿天下大乱。”
“是的,大唐小了,我俩就大了。”
敢斗明白猪瘦、羊肥为何要这么说;就是他自己,也觉得如今日子是颇为艰难,朝夕之间,生死不定,可日子确实比从前有意思多了,况且还有真正的美人秦娥喜欢他。
封驭显然也在想这个有意思的问题,于是不看抄卷了,问道:“敢斗,你说你我,还有去尘等人,如今都算是平头百姓了?”
敢斗反问:“你觉得呢?”
“差不多是平头百姓了。自然,若是以后回到长安,若是我爹还当他的尚食总监,我又将是阔公子了,照样斗鸡走狗,想干吗就干吗,跟我死去的兄长封牧当初的所作所为一个样。”
“至于我,怕是回不去了。说起来,我从前最想当的是善于斗鸡的贾家小儿,为天子训练出一批骁勇善战的斗鸡来;可如今想法不同,要当另一个人了。”
“当谁,你说。”
敢斗正色说:“西汉朝说出‘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霍去病!”
封驭嗤嗤笑了:“该当霍去病的是杨去尘。再说若是秦娥姑娘哪天答应与你成亲,四处就算打来铺天盖地的匈奴,你都懒得去看一眼,无时无刻不与秦娥姑娘在被头底下做交颈鸳鸯哩。”
敢斗懒得再搭理他,埋头看自己手中的抄卷。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封驭吃不住累,睡于岩石裂罅之中,嘴鼻呼呼齁齁不省人事。
敢斗仍精神抖擞看抄卷,却不敢疏忽大意,索性前头岩石上仰靠着抄卷,读之际,眼睛又能同时望见峻坂下贼众动静。
可这么一远一近,看两样截然不同的东西,双目也吃不住累了,浑身给拖累了,也情不自禁要合眼睡了。
幸好峻坂之下的叛军寨栅里又有斗鸡响声,他对此煞是敏感,原先睁不开的双目便再也合不拢了,往日对斗鸡的嗜好使得他浑身痒痒了。
他自言自语说:“斗鸡若是不至于跌入玩物丧志的死坑,还是饶有趣味的。山上死守,日子不好过,若是能得几只公鸡斗上一斗,而后杀了吃了,将补身体,长了气力杀将下去,也是好事趣事呢。”
因想着斗鸡,目光立刻敏锐了许多,忽然望见下头叛军寨栅内有一只煞是雄壮的斗鸡飞腾起身,纯是金黄色的,一闪便不见了,随即,得胜的嘶唤声不绝于耳。
他兴奋了,喃喃说:“当是从附近村舍掳来的汝南长鸣鸡!”
稍后,鱼二、元宝来当值,对敢斗说:“我俩刚与师傅坐了坐,商议如何突出去继续上路哩,可我俩的脑袋瓜哪比得上你的。”
“师傅这不是想着你与封驭,叫我俩来替代你俩。”
敢斗便唤醒浑然不觉的封驭,搀着他走盘旋而上的暗道。
进得堡垒,来到垛口,敢斗、封驭果然见秦基业纠集所有人在说事情,一句话,如何破敌,理想的结局不但是一行人重新上路,还要带携困守在此的众多百姓一同找到生路。
众人见敢斗、封驭到了,一声招呼都不打,继续你起我伏说着事。
很明显,所有人都没想出行之有效的奇计,故此秦娥说:“依我看,大的办法再说,当务之急是趁着叛军没来攻我,我先下去攻他一下,趁势夺些吃的上来,也好主动灭一灭他们渐渐抬头的凶焰。听说再过十来天就要断粮了,我等众人跟百姓一个境遇了。”
敢斗说:“姑娘说得是。我刚探查到下头的叛军无所事事,正在斗鸡玩哩。”
秦基业说:“你看这说明什么?”敢斗沉吟一番道:“其一,久攻不下,贼兵都不耐烦了,昭示下次攻势更猛更凶。其次,贼兵压根料不到我等敢潜伏下去与之厮拼。”
学述跟其余人都觉得他说得在理,或点头或抚掌。秦基业说:“可见是该下去杀他十数个人回来!”
去尘早已按捺不住了,绰着温侯戟道:“敢斗的法子正好搔着我的痒处!我的温侯戟好几日没闻到人肉味了,整日整夜抱怨我不够意思哩!”
秦基业当下孹画道:“待到夜晚一鼓之际,分成两队下山,我带去尘、宝卷、敢斗、猪瘦、羊肥打头阵,翻雨带秦娥、丹歌、解愁、鱼二、元宝在侧面跟着,随时应付意外事故,并接应我这一队人上山。”
除了敢斗又在忖度什么,其余人都欢呼雀跃。由于动静过大,连上头石墙里躲着的村民都探出脑袋,诧异看着下头。
这倒提醒了秦基业,说:“秦娥,你去上头见一下那几个当事的里正、父老,说我等晚上要劫营,不必慌张;若是叛军再度攻上来,呐喊着推下新开采出来的石头。”
秦娥领了命,推一把敢斗说:“快跟我一同上去,别呆头呆脑充当智多星了;诸葛亮即便再世,也还轮不到你哩!”
才跟着秦娥通过曲折的通道上到更高处,敢斗忽然停下来说:“等等,我有办法了,自以为有七分把握哩!”
秦娥不再打趣他了,回头对正要散去的秦基业等人说:“敢斗头脑里刚冒出个更好的法子!”
众人高兴不已,重新聚到垛口前,等敢斗下来献出妙计。
敢斗下来,快速说:“师傅父女都知道,我在长安酷爱斗鸡,平生最大的奢望是做成贾昌第二,整日价携着斗鸡去朱雀大道旁都,眼睁睁等着碰见天子路过,看见我正在斗自己调教的斗鸡,大为赞赏,当下便除我做取代贾昌的鸡坊小儿长哩。”
秦基业笑着说:“是的,俺们的这个敢斗那时的志向可大了!”
众人善意哄笑后,敢斗接着说:“一句话,我从前迷恋斗鸡,虽说因师傅说动我父亲带我去江南躲避战乱,我没能当成贾昌第二,可多少也变得善长斗鸡了。”
秦娥笑对宝卷说:“宝卷兄自然还记得,尤其擅长斗鸡的敢斗,最终给我的斗鸡斗得稀里哗啦了。”
敢斗正色道:“姑娘那时肯定在斗鸡上做过手脚,不然我岂会输与你?!”
秦娥笑道:“不然你如何认得我?”
敢斗说:“这倒是哩。”
秦基业说:“好了,说下去,都等着呢。”
敢斗道:“长话短说,我这人对鸡的习性还是十分熟稔的。”
去尘又按捺不住了:“你这叫短话长说,说来说去,吹嘘的是你自己的本领如何如何!”
宝卷也不耐烦了:“赶紧说,不然我吃东西去了!”
敢斗说:“很简单的法子:我学得一口惟妙惟肖的母鸡叫,到了夜晚,摸黑下去挨近贼兵,咯咯叫上几十来声,那些好些日子没开过荤的公鸡必定春心荡漾,一只只往我这边跑!你们跟着去的人就便捉上山来岂不容易!”
众人都笑了,而宝卷说:“我说敢斗兄,春心荡漾的是你吧?”
去尘哼了几声说:“亏你想得出!这是个馊主意,还当是惊天动地的锦囊妙计哩!”
至于女孩儿,掩嘴笑着说:“得了刘金斗,这个法子实在不怎么样!”
“一点不见妙处呢。”
敢斗气得脸都红了,气急败坏道:“你等脑子实在开不了窍,我还没完事呢!”
秦娥迫不及待看秦基业与学述道:“行不行,要看你俩怎么说了。”
学述却说:“我以为好,颇有些意思。”
秦基业也说:“可我以为这个小家伙还有更好的点子留在后头哩。”
敢斗连忙说:“正像师傅说的,这是个连环计:第一步是先捉得十来只斗鸡上来。”
宝卷、去尘等人这下不敢一笑置之了,说:“而后呢?”
敢斗笑了笑,如此这般说了出来,道:“自然,最要紧的是求得郝天师的丹药。他老人家若肯舍得那些好东西,这计就八九不离十了。这就是我因贼兵斗鸡想到的法子,自以为妙着哩!”
众人顿时叫好,而秦基业当机立断说:“今晚的劫营作废了,天黑后若是下头的叛军再度斗鸡的话,我等都跟着敢斗下去,能捉多少来便捉多少来!”
孹画定后,众人又散了,约定吃了晚饭重新聚到垛口前。
秦娥跟定敢斗,低声说:“对不住,恰才光顾着笑了,没体味到其中的妙处,可见我秦娥也是个异寻常女子。”
“该说对不住的该是我。”敢斗说。
“为何这么说?”
“说斗鸡春心荡漾,抵挡不住母鸡的色诱,你等女孩儿自然要笑,一笑之下便顾不得往深想了。”
两人沿着最外层的石墙走到另一头,一路上看见众多村民在堆集刚开采下来的石头。这另一边下头是悬崖绝壁,一般情形下叛军上不来,只在下头常驻几百人,防止有人缒下去袭营。
同样,作为守方,几个里正也差人轮流张望,以防叛军不惜代价攀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