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都在上头的村民忽然叫喊道:“到底是到了无所不能的天师边上,快瞧啊,天又黑了,又下雨了,难怪村里的大火给浇灭了!”
秦基业、众少年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高高在上郝天师似乎又成功使出惯有的神力,难怪连天气都变得对村民有利了。
秦基业道:“令部叛军这下怕是又要退了,刚泼撒好的腥膻之物挡不住即将打来的滚地雷了。”
众少年都赞叹说:“原来那天师身上真有这等厉害的神力哩!”
“恨不能立刻长翅膀升上天去亲眼目睹贼兵是如何死于雷击的!”
可上头的人又指着西北方叫喊:“雷没起,贼兵倒先退了,一路泼撒的污血秽物溜溜滑,反倒绊了他们自己的人脚与马腿!”
敢斗骂了几声,而后叹息说:“可惜天师的神力使得早了些,若是贼兵再过来几里,天师央求来的滚地雷就下来了,威力如何就看得见了!”
其余人跟着一同懊恼,说:“这下可坏了,天师见好就收,免得白白请来了雷公,叫他老人家白白使了滚地雷,不划算哩。”
秦基业道:“法师的神力多少亲眼验证了:天黑,雨下,火灭,敌退。你我该做的又都做了,报答了里正的深情厚谊,没啥可遗憾的了。”
众人一想,觉得也是这么回事,便渐渐平静下来。
“上马去,与上头的里正、父老作别。”秦基业下令说。
众少年随着秦基业一同上马,怏怏眺望上头的石墙,挥舞着军器,雨淋得身子都湿透了。
老里正望见了,扯着嗓子眼说道:“秦先生、诸位少年切莫这就走了,法师想见识一眼诸位,顺便请你等喝一口天水天茶!”
秦基业笑道:“替我等谢过好客的天师,说不必了,我等赶路要紧!”
里正哪里肯应,便叫村民一起叫唤一行人止步别走。村民个个起劲,齐声呼唤:“莫要走!请上来!”
这么一来,众少年愈加不肯轻易走了。宝卷等人看着敢斗、学述,巴不得两人拿出个锦囊妙计,也好名正言顺上去望一眼郝天师的风采样貌与石堡寨的内部构造。
敢斗还没想出,学述已脱口而出:“好师傅,怕是不得上去呢:方才兵慌马乱的,路上的糗粮与肉食都忘了向野老人家买下呢!”
秦基业一听,想起了,点头道:“是哩,路上总要吃的。多亏你提醒师傅。”
便对上头的里正说:“既然盛情难却,我几个便上来呆一会儿。叛军想必不敢再来了,既然郝天师神力恢复了,又能求来雷公的滚地雷。”
众少年个个喜形于色,纷纷朝学述矗起大拇指,然后争先恐后滚下马来。
秦基业也下马来,却不叫所有人都上石堡寨,专门叮嘱鱼二、元宝道:“你俩可带着所有马匹去石堡山西南边藏身,等我们下来。这要不了多久吧。”
鱼二、元宝说:“若是叛军仓促打来,你们又下不来,我俩与马匹如何是好?”
秦基业说:“我叫猪瘦、羊肥上头一直巴望四处,见了贼兵踪影便赶紧下来,与你们会合,上马便走。山高望远,总来得及的。”
鱼二、元宝方才宽了心,弄走了马匹。
上得石堡寨头一道石墙,秦基业等人刚站稳脚跟,还没仔细看清石堡寨内部模样,里正、村民便上来说:“还是上来看看,睡一夜再去的好。”
“宽心放心,贼兵这些日子不至于再来了。”
“天师不是一般人能见着的,也是秦师傅和少年子的福分,今日能见着。”
正说着,两个小道士下来说:“我们的天师正候着秦先生哩。”
说毕,上去了,引着路。秦基业没跟上,问道:“在下这些男女少年贵师也想见上一见?”
小道士说:“正是。”
秦基业便暂别老里正、众百姓,率他的少年一同上去。沿着石墙左盘右旋,一路见着石堡寨的构造特点:石墙之后的岩石早已劈去许多,并从中凿出许多石窟,或大或小,有深有浅。
秦基业问小道士:“里头可互通不?”
小道士说:“正是。”
秦基业赞叹道:“这么大的工程可不是一朝一夕做得成的,怕是几百年累计而成的吧。”
小道士说:“从前北朝的北魏笃信西土天竺国来的佛祖,国都周近凿了许多洞窟不算,连这极南边的石堡山也相中了。
一口气在山上凿了不少石窟,无奈南朝的宋齐梁再三北伐中原,双方在这一带打了许多年的仗,故此佛洞便改了别的用场:给本地豪强与百姓当作堡垒,每逢开仗,家产丁口一股脑儿弄上来。”
秦基业说:“今日逢着安禄山起兵,情形又如此了。”
学述赞叹说:“几百年来,此山不知庇佑了多少黎庶,真正可惊可叹呢。”
被远近村民奉若神明的郝天师已在顶头道观附设的园圃里等着了。他据着胡床,上身着玄色半臂衫,下身围白色鹿皮巾,披散着漆黑的长发;年纪不甚大,也就四十几岁,故而并不见鹤发童颜。
那园圃呈不规则形,约莫有五十来步的范围,除了植一些兰草、菊花与荼蘼之外,最醒目的是极为稀罕的异国花木,一为太宗贞观年间,西土伽失毕国进贡的泥楼钵罗花,叶类荷,花碧而蕊黄,一旦盛开,氛氲满山,香气累日;
另一为差不多同等年岁,西土另一国度罽宾国君主敬献的俱物头花,花开之时,红白相间,天风吹过,香飘百里。
那两株奇花异木的一旁有炭炉,炉膛里烧着形制一模一样的金刚炭,上头支着汝窑出产的瓦盎,里头的茗饮已一缕缕飘出沁人心脾的茶香味来。
去尘望见炭炉里烧着的金刚炭,也闻见蒙顶茶特有的气味,为此吃惊不小,悄悄谓同伴道:“为何这山野的道士手上也有金刚炭、蒙顶茶这等好东西?!”
众人没有他那样的宰相阿爷,回答不出。倒是他自己,想明白了,说:“想必从前也曾在天子的大内里待过诏,从圣人手中得到许多赏赐,故此也有这两样宝货。”
学述轻声道:“当今天子把道家的开山鼻祖李老仙奉为先祖,并大肆弘扬道家旨意,所以此人很可能像你说的那样,曾在大内待过诏。”
万众敬仰的郝天师见客人来了,起身端详一番说:“见了贵客,长安近了。”
秦基业率众少年与他施了礼,口称:“得瞻天颜,多有打搅。”
天师并不笑,道一声“且坐,啜茶”,自家先落了座,谓侍立在一旁的两个小道士:“替客人一一斟了细茶。”
只有秦基业坐了,众少年作为他的徒儿,全体侍立于他所坐的另一张胡床后头,呈扇形。
喝了几盅茶,郝天师开诚布公道:“先生莫如迟些日子再去江南,先生一行人若与众多村民一同抗御叛军,贫道亦能稍感宽慰。”
秦基业微笑道:“炼师不是能施行法术,求得雷公,雷殛叛军么?”
众少年听得师傅这般说,也都疑惑不解了,一边喝着小道士递交在手上的细茶,一边低声说:“天师既有滚地雷的绝技在手,成千上万的贼兵自然有来无回,为何倒要仰仗我等微不足道的气力!”
“着实蹊跷得很呢!”
“多半法术不灵了或者有其他缘故。”
少年子的低声细语郝天师其实都听见了,却并不急于用言语辩明。
又喝了一会儿茶,他重又对秦基业说:“贫道在此已经年累月了,亏得四村八乡的父老丰若神明,方能心不旁鹜,日日以炼丹药为务;
目下大量贼兵打来,贫道一门心思炼着的身轻若鸿、羽化登仙的丹药多半熏染了贼气妖氛,即便勉强炼成了,多半也不是贫道多年来矻矻苦苦以求的正货。
所以,若是先生与十四位少年豪杰肯驻扎于这石堡寨上,帮着父老乡亲抵御住贼兵,则贫道可回头操弄多年来心向往之的丹药了。”
秦基业还没说去说留,晋风已按捺不住了:“天师指望我等的气力若是出自真心与无奈,那就难免露了馅:天师不是天师,是地师,原来不会呼风唤雨!前几日和今天贼兵打来受挫,只是意外遭了雷殛罢了,纯属偶然!”
郝天师笑道:“这个男子装束的小娘子倒也心直口快嘛。”
其实这也是秦基业的想法,所以他略微斥责晋风道:“不可胡说八道!先下去呆着,免得再度口无遮拦。”
晋风哼了几声,便离了园圃下去了。
虽说如此,其余少年还是按捺不住,脑筋里纷纷纠缠于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那郝天师是否真能搬来雷公的滚地雷。
敢斗不敢直接问天师本人,却对秦基业道:“可师傅,晋风的话你不也想当着天师的面说出来么?”
秦基业从容说:“炼师的本事起码师傅坚信不移。”
天师随即接口说:“先生坚信不移,百姓幸甚,本地幸甚,国家幸甚!”
众少年愈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窃窃说,急急议。
但没多久,聪慧的敢斗已经领悟师父和天师的话意了,悄悄对学述说道:“其实道士等于在央求师傅和我等保守其搬不来雷公雷的秘密哩,而师傅为了叫下头的村民安稳如山,不惧贼兵,宁可信其有呼风唤雨的大本事。”
学述道:“师傅坚信不移,我等也坚信不移,坚信不移对苍生大地有好处。”
其余少年纷纷点着首,明白不戳穿天师黔驴技穷的好处。
只有翻雨怎么都不明白不信装信不真当真的奥妙,自言自语说:“溥天之下,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为何到了你们大唐,假的要当真的,真的反要当假的,这不是故意宅心不仁嘛!”
众少年听了暗笑不已,以为她白白长了众人许多岁。
只有学述,不忍心翻雨遭人热笑,于是宽慰她说:“不怪姐姐不懂这个,姐姐是直来直去的女曳落河嘛。可我大唐的汉人千百年来就是这么想事行事的,都约定俗成习以为常了。”
翻雨仰天看了一眼,痛惜说:“难怪贞观年初,我突厥能征惯战的颉利可汗给大唐用计生擒了,不得不成为宫廷的摆设和弄臣!”
正说着,一个年纪稍大的道士慌忙步入园圃门说:“天师,不好了呢,另外几个村子的父老乡亲也扶老携幼来避难了,说贼兵来得更多了,不日便要杀人如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