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般多望着他的目光,他说:“小可今日也就属于杀鸡用了把牛刀,不值当各位的赞美!若是哪天恰好撞着安禄山、史思明,看俺不刀劈戟刺,替天下受苦受难的黎民取了他们的首级!”
众人激动了,夹肉倒酒,一阵忙碌。
宝卷也有些醉了,稀里糊涂说:“到那时通通杀了叛军!些许小事,不在话下!对了对了,有了我几个少年英雄在,就无须郭子仪、李光弼如此吃力地与叛军决战了!”
封驭更是说:“我等几个怕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呢!”
连敢斗都陶醉与喜悦之中了,豪言壮语频发:“量安禄山几十万个小毛贼,自然翻不了大唐的天的!来日方长,看我等杀敌如麻!”
秦基业和翻雨、秦娥、丹歌、解愁等人虽说隔得远,可都听见去尘等人的豪言壮语了,不禁拿眼频频去望他们,借以提醒:“当着圣人之后这般大言不惭,尤其不可取!”
可四个少年都当作没看见,举箸倾杯,依旧陶醉在巨大的喜悦之中。
终于轮到圣人之后说话了,是一个最为年长的。
他白髯飘飘,语调悠悠,劝导去尘等人说:“不错,自古英雄出少年,然光有武功总不成大器。别看眼下神州颠覆、生灵涂炭,天下总要重获太平的。到那时,文治还是第一位的。尔等小小年纪,千万别因暂时的兵慌马乱而荒废圣人留下的神典圣籍,不妨忙里偷闲多看几眼。”
另一个垂老的圣人之后也说:“武能安邦,文能治国,缺一不可嘛。”
去尘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忙里偷闲说:“是的,没错,回头我们弟兄几个一定好好念书,您老眼下就别太罗唣了!”
秦基业等人都震惊了,又拿眼去望去尘,借以提醒他:“说得太过分了!吃得得太没节制了!”
去尘全然没看见,他记起建功立业的温侯戟来,拿酒擦拭去上面的血迹,说:“孔圣人的书俺又不是没看过,有些话确实也说得颇有道理。”
秦基业等人以为他此番说得还像话,紧张略微松弛了。圣人之后将信将疑,有意要考一考四个人,故而问道:“如今可还记得孔圣人的只言片语?别的不说,四位总念过《论语》吧?”
宝卷嘴里嚼着大肉,腮帮子鼓得很厉,害道:“念过,自然念过不少!警句名言有时连做梦都脱口而出哩!”
圣人之后大喜过望,迫不及待,说:“哦,倒是说一两句与我等听听!”
宝卷便学着学述的模样说:“‘巧言令色,鲜矣仁!’”
“我这里亦有一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封驭接口说。
敢斗也煞费苦心想出一两句,便放下箸上的半片猪肉肉道:“‘有酒食,先生馔。’”
圣人之后虽说不甚满意,可还是点头拈须,将希望放在去尘身上,等着他说出几句贴切而要紧的语录来。去尘无所谓道:“老实说,俺因为念得多了,一一念出来怕是误了大家吃肉喝酒,不太好意思哩。”
座中最小的一个圣人之后与他差不多大小,又正好跟他是邻座,有意为难他,便扯着他的筷子道:“好歹说几句,也好显得大将军能文能武哩!”
去尘只好不吃,憋着想,却想不出所以然,无奈笑道:“确实记得太多了,譬如跟吃得太多一样,一时难以屙出来呢!”
十来个圣人之后顿然不悦了,一个个摇头叹息。其中那个最老的说:“这位王孙其实没念过吧?既如此,不必说,以后用功便是了!”
去尘不肯认输,憋了好久说:“等等,想起来了!终于想起最为要紧的一句了!听着,我这就说出来!”
刚要说出口,却又忘了,重新憋红了脸;稍顷,终于又有了,脑袋颠之倒之地说:“‘子曰:吾未见好色如好德者也!’”
话音刚落,宝卷、封驭、敢斗无不都笑将起来。圣人之后则更是尴尬得很,说是不是,说不是也不是,为难死了。
去尘带着醉态,浑然不觉,得意洋洋道:“如何?!可是你家老祖宗说过的名言吧?!”
最年长的圣人之后说:“是倒是,可惜属于断章取义,没通盘理解好。”
扫着其余众少年道:“你们几个可能通贯懂得我家先人的学说精华不?”
另三个太岁哪回答得出如此深奥的问题,便抓耳挠腮,窘得不敢吃不敢喝了。
另一边的晋风有意替他们排忧解难,自告奋勇说:“别看我是个女孩儿,我却晓得一二!‘诗三百篇,一言以蔽之,思无邪。’”
圣人之后不仅纷纷点头道:“这位小娘子说得好多了,强过四位小将军了!”
“不过小娘子,你说的那句话是我家先人对《诗经》的概括,并非是他自家学说的精粹。”
“可惜奴家不曾跟学述兄多学些东西!”晋风大为懊恼,不禁喃喃道,“若是学述兄在此就好了,保管对答如流,滔滔不绝!”
“莫非这几个少年中就没一个晓得我家先人的学说精华了么?”圣人之后仍不肯放弃,问道。
敢斗看了一眼秦娥,忽然道:“我说说看:我想《论语》的全部道理就在于:‘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动。’如何,这回总对了吧?!”
去尘等人也哄堂大笑,说:“既如此,那你为何整日里只跟秦娥姑娘粘在一道?”
“这岂不是有违于孔家老祖宗的教诲了?!”
果然,连圣人之后都着急说:“仍不确切呢!”
敢斗急了,灵机一动道:“我晓得了,这就献将出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圣人之后无不欣喜,最为年长的那个道:“孺子可教矣!总算说出些大名堂来了。”
“可见这位公子日后会有大出息哩!”另一个耆宿说。
可他们仍凝望敢斗,期待道:“王孙还能说出几句么?”
敢斗肚皮里再没什么存货了,憋了半晌,忽然看秦娥说:“几位老先生,要论武艺,这位小娘子了得;若说学问,这位小娘子同样厉害。可以说,我等几个男儿加起来都不及她一半哩!”
圣人之后不禁望着秦娥,期待她说出他们想听的话来。
秦娥却不过这么多期待的目光,开腔说:“奴家虽说是个女孩儿,可确曾念过若干圣人的书,以为孔老夫子说得最好的一句话是:‘仁者,爱人也。’
这话在乱世尤其重要:若是天下人都多想着一些仁,少想着一些利,战乱不见了,天下太平了,大唐仍是大唐,江山神器哪有安禄山篡夺去的理儿。”
圣人之后尽皆吃惊,惊喜之后,又纷纷叹息说:“可惜了!”
“这位小娘子若是个小郎君,将来出息大了!”
“是呢,前程未可限量:做我大唐宰相也当胜任!”
听得圣人之后如此惋惜秦娥不是男孩儿,否则都能做大唐的宰相,去尘眼前蓦然跳出学述的样貌来。他也觉得天下总要重归太平的,届时文治将取代武功。他不禁佩服学述了,同时也惧怕他了。
“对啊,为什么不未雨绸缪,先结果他?”他想道,“免得他日后威胁到我家阿爷,威胁到我杨家已有的权势!”
为了不让少年子太过沾沾自喜,秦基业见好就收,主动起身辞别圣人之后、堡主等人告别了。
圣人之后表示没啥可送的,赠送若干手抄典籍说:“先生不易,把京城纨绔子弟训练成舍生忘死的少年英雄了。然不可一味教他们习武,抽空也教些圣人典籍吧。”
“是该教他们坟典了,”秦基业收下典籍说,“等天下重新太平了,说不定能借此博取偌大的功名呢。”
至于堡主,给了秦基业不少吃的,承诺说:“待到安禄山那厮的兵马平定了,先生与诸位少年的功绩我等自会报与朝廷知晓的!不胜感激,后会有期!”
就这样,秦基业主动撤走建功立业又出丑露乖的四个少年,率众人回营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