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歌执着他的手往前走:“相距太远了,摸过去,尽量挨得近些再射,不然信就要落入叛军之手了,而师傅和学述的破敌妙计也要给看破了!”
宝卷虽然害怕,可不想在丹歌跟前丢了脸面,便横下一条心,与她一道摸索过去,以低矮的树林、颀长的草丛为掩护。
他俩去的是堡坞侧面。侧面没门,可也有一部分贼兵驻守,防止有人缒城而下,以讨取救兵或偷袭敌手。这里的贼兵同样燃篝火,鸣音乐,载歌载舞,一同给里面的人施加压力。
丹歌停下来,看着宝卷说:“公子,相距不远了。凭你的气力,射进去该当没问题吧?”
宝卷面色煞白,身子又抖着了,趁势直点头道:“没……自然没问题!”
丹歌替他拿下弓来,再把一支杆上缠着信的箭给他,说:“公子一发就够了,我以为。”
宝卷点头开弓,可因为忽然看见贼兵中有一个人跨上马,以极大的嗓门要堡坞里的人即刻投降,所以把他吓了一大跳,人居然跌倒了,箭却没射出去。
丹歌赶紧拉起他,故意生气:“怎么,公子要射那个人么?!可不能啊,射信要紧,他的性命归你收拾,明日厮杀之际!”
这么一来,宝卷的紧张情绪又被丹歌巧妙化解了。他不再害怕,屏息敛气,弓开得满满的,一声弦响,箭又高又斜射将出去,在夜幕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线,一头扎入堡坞里去了。
丹歌喜不自禁亲了亲他的脸说:“果然一箭中的!”
宝卷立刻扯住她的手道:“既成了,就赶紧撤吧!”
丹歌却摇头,从箭壶里拿出另一支缠上信函的箭给他:“还得射两箭进去!前头那一射是射进去了,可万一没人看见,公子的气力岂不等于白费了,明日厮杀之际没了里外夹击,怕是大势不妙哩!”
宝卷觉得有理,便张弓搭箭,同样射了进去。丹歌大喜,又亲了他一下,转眼给他第三支。宝卷同样射出,望着它下沉时快速扎入堡坞。
他已不再畏葸,可还想逞能,便自家取一支箭在手,要去射仍在马上呼吁堡民投降的那名贼兵。他对丹歌说:“这一箭要射透那贼兵的心!准确说,后背进去,前胸出来!”
这下,轮到丹歌吓坏了,一把夺去他的箭道:“射中不难,可大郎暴露了,奴家暴露了,明日的计策也暴露了,得到的少,失去的多,王孙好不糊涂!”
宝卷愣了愣,赶紧道:“是哩,姑娘提醒得好,俺差点闯祸了!”
丹歌不再说什么,拽着他窸窸窣窣往回走。
待到与贼兵的距离远了,宝卷松弛下来,忽然搂着丹歌,带着她扑到草丛之中,将头埋在她胸口,呼哧呼哧喘息道:“姑娘,明白告诉你,恰才我其实凄惶得很,你一点都没看出?!”
丹歌摇头:“不曾看出。大郎的一招一式无不带有伟丈夫的本色,奴家本来突突跳着的心渐渐安然下来了。”
宝卷说:“姑娘莫要扯谎,你看出了,故意不说破,有意激励我罢了。”
丹歌一口咬定道:“真的不曾看出。害怕的倒是我:怕给贼兵发现了抓住、受辱、砍头,再也不能随公子抵达锦绣江南过一番太平日子了!”
宝卷冲动不已,搂着她亲嘴道:“姑娘,明日到底要真刀实枪,大厮杀一番,是死是活,没个准数。既如此,今日就晚些回去吧!”
丹歌故意问:“晚回去做什么?”
“我想与姑娘多多缱绻,许久不曾这样了!”
丹歌被他说动了,紧紧搂着他道:“如今的大郎变得会说真心话了!奴家晓得公子现在说的是心里话,古人说得妙:人之将死,其鸣也善。”
宝卷顿时难受了:“明日若是我战死了,你无须哭我,依旧跟着师傅去江南,待到安禄山如蚁的贼兵给平定了,就去万人之中找他个好丈夫出来,那时我死了也就放心瞑目了!”
丹歌哭着说:“若是我死了呢?”
宝卷啜泣说:“我哭你哭个半死,且一辈子不再碰别的小娘子!当初是我做错了,害了你的爹娘,姑娘怨恨我是有大缘故的,我不怪你,相反,怪我自己!”
丹歌泪眼对泪眼道:“公子不必这么说,我怨恨过公子,也折磨过公子,如今早已扯平了。再说如今的公子不是从前的公子了,如今的奴家也不是从前的奴家了。目下的奴家就觉得公子可亲,看着像自家人一般。”
宝卷使劲亲着她的嘴:“若是还能与姑娘活着抵达江南,我一定要与姑娘……”
“说下去,奴家听着!”
“作成天长地久的亲事,我叫姑娘浑家,姑娘叫我……夫君!”
“好,好的!”丹歌喃喃说,愈加紧地搂着宝卷,有些不能自持了。
她的情绪极度刺激着宝卷,导致他动手剥除她的衣裳。
正在此时,不偏不倚,不早不晚,后头的树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宝卷说:“不好,有人!”
丹歌便回头一看:“无妨,是翻雨姐姐!”
“这个时候她何苦来这边!”宝卷气恼说道,“坏了老子的好事,这个不懂风情的突厥女人!”
丹歌已冷静下来了,推开宝卷说:“公子,不可再如此下去了,你我还在路上,明日又要厮杀,若是奴家怀上你的娃子……”
宝卷猛击脑袋道:“对对,多亏姑娘提醒。巧言令色,鲜矣仁!”
丹歌笑了:“公子说什么呀,一点都不贴切!”
宝卷自家也笑了:“忽然记得从前念过的章句来了,临时抱佛脚援引一下,也是责备自家的意思,就不管贴切不贴切了。对了,姑娘如何晓得我用得不贴切?”
丹歌说:“奴家最近随秦娥念书了,还经常讨教学述。学述的学问可真叫渊博啊!公子抽空也可跟他学学,伟丈夫无不既能文又能武。”
“若是明日交战之后还能活着,我就答应姑娘,从此折节念书,力争成为吕蒙第二。”
丹歌欢喜,伸出一根手指道:“一言为定?!”
宝卷跟她勾手说:“一言为定!不然我谢宝卷就是小狗小猫,一辈子依着姑娘吃喝拉撒!”
“好了,回去吧。”丹歌说,“不然翻雨姐姐又该出现了。她着急了,唯恐我俩出事。”
“师傅都不急,她急煞她自己也没用。”
“不然,她急等于师傅急。她够好的了,为了我们少年安全,时刻忍着跟师傅分离的痛苦,总在外围守望异常动静,而这个,原本是她四个长兄做的事。换了你是她,心中有人,也在替他人着想?做得到这个?”
“做不到,不可能做到。”宝卷承认说。
回头走之际,丹歌想起去尘来,说:“不过大郎,我见你多少有些怵去尘呢。”
宝卷登时跳将起来说:“哪里的话!怵他非英雄,英雄不怵他!来日方长,迟早战败他便是了!”
“王孙莫要恁么激动!我这么说,并非怂恿你斗败他,而是要你明日得比他更为英武:你斗倒若干凶狠的贼兵,不就胜似战败他了?若那样,他以后自然不敢小觑你了。”
宝卷思忖一番道:“姑娘此话甚有道理,明日看我如何与贼兵厮杀便是了!”
睡了黑夜,过了白昼,就到了宝卷所说的“明日”了。但秦基业不叫众人披挂出发,说什么:“仍要等。等到天黑是更好的时机。进攻者一到黑夜就等于成守城人了,化主动为被动了。”
众少年虽不满他一拖再拖,可仔细一琢磨,觉得还是他说得对,便养精蓄锐,等待新的黑夜到来。一旦到来,早已披挂好的秦基业、众少年就要开拔去了。
就留下学述一个人在营地照看行囊物件,照着两个昆仑奴吩咐,做好吃的,等待师傅和同伴凯旋归来。秦基业这么安排他其实是保护他,——他着实不会武艺。
学述倒也不争,掏出一卷书来坐着看:“诸位去,我看书,收拾东西,煮点吃食,等着诸位得胜归来。”
去尘顿时怒道:“你个穷措大,专会摇舌鼓唇!我等厮杀去了,他倒心安理得,当自家孔明再世了吧!”
学述坦然自若说:“人有所能,有所不能。在下所能者,文也;阁下所能者,武也。我不以我之所能贬你之所不能,你何必以你之所能贬我之所不能?”
众男女本来都紧张,一听他如此说,不禁都笑了。去尘垂头丧气说:“罢罢罢,引经据典、较短论长,我并非你对手!”
又威胁他说:“你等着俺得胜回来再与你细细计较!到时候怕是要用另一种手段哩!”
学述看着书,并不举头说:“将军大人走好。在下等你折回,仔细听你诉说厮杀经过,若你还活着的话。”
去堡坞路上,秦基业规定任务说:“去尘,宝卷,还有你,封驭,听着:你三个打先锋,一马当先赶到贼兵跟前,与之搭话。话不投机便你来我往杀将起来。”
三人顿时煞白了脸面面相觑。去尘说:“师傅,你们呢,作甚?!”
秦基业说:“师傅与翻雨,还有敢斗、秦娥、晋风、丹歌、解愁,还有猪瘦、羊肥、鱼二、元宝紧随在你们后头,一字排开。若是你们杀他们不过,接应你们上去厮杀。”
宝卷睃一眼丹歌道:“如此则问题不大,我等三人当前锋便是了!”
“我跟着表兄就是了!”
去尘只得使劲激励自己说:“我等肩上顶着的是脑袋,贼兵肩上顶着的亦是脑袋!就依师傅的擘画行事!”
秦基业说:“切不可着慌。要知道,师傅并不叫你们三人与贼兵拼个你死我活,也就是打几下拨马就跑的意思,目的是叫他们追你们,进入树林子,陷入昨晚设定的蒺藜阵,又给绊了马遭砍杀。”
三人这才知晓师傅的用意,略微宽下心来。
秦基业要给围困堡坞的贼兵以突如其来的震慑,便带领一行人悄悄进入距离堡坞不远的树林草丛。
跟昨晚一样,贼兵演奏羌笛或敲击胡茄、和刁斗,围着篝火载歌载舞,轮流催促堡坞里的圣人之后尽快投降,乖乖跟着去洛阳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因此不曾想到今晚左近是否有人会来突袭。
秦基业叫众人先都拿出弓箭来,说:“先射杀五七个贼兵,去尘、宝卷和封驭趁势上前,打几个回合就往回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