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做买卖发财,”封驭笑着说,“秦基业也挑行脚商贱价变现的铁疙瘩吃进!”
去尘大笑之后,质问秦基业:“我且问师傅:你想用这些铁疙瘩打制耒耜之类的农具,率我几个少年子开垦山里不计其数的无主荒地,自家做一个高高在上的土地爷么?!”
宝卷和封驭难得听见去尘说出如此尖刻而有趣的话语,笑得前仰后合,泪水都出来了。
秦基业一直在清点马驮着的葛溪铁,目下清点完毕了,道:“去尘王孙有一半说对了。”
敢斗等人不安了,问道:“师傅真要率我们扎根于深山老林之中么!”
“天哪,这么大的深,这么深的山,这么没人的山!”
秦基业说:“师傅究竟想做什么,以后几日你们便都懂得了。”
不再解释,动手把五匹马驮着的好铁集中到四匹马上头。他不由分说,一把抱起丹歌,去安在多出的那匹马上头:“闺女的腿伤还没好透,不能徒步再走了!”
不等丹歌说什么,便大声下令道:“鱼二,元宝,你两个前头驱赶驮马!猪瘦,羊肥,你两个后头羁押驮马。其余人中间跟着走,若有不遵命的,就地扔了喂猛兽!”
翻雨立刻到最后头去殿后了,跟以往出发的命令发出之后一样。
四个小厮立刻行动起来。秦娥和敢斗立刻跟着走。去尘、宝卷等人虽说极不开心,却无可奈何跟着走。
一行人驱赶驮马,沿着蜿蜒险要的山径进入熊耳山深处去。
向晚时分,人困马乏。去尘、宝卷、封驭三个太岁的忍耐力到了极限,眼看就要赖着不走了。
正好,秦基业望见前头山脚坐落一个不见炊烟的小墟落,便说:“瞧见了,那是个无人村,可赶去歇息好了。”
三个太岁便忍了下来,用几乎不能坚持的坚持走到那里。
进得那山村里,秦基业带头与翻雨和秦娥等人卸下沉甸甸的葛溪铁来。他还要鱼二、元宝赶紧割草来喂那些快累得倒毙的驮马。
去尘、宝卷、封驭叉手坐在钉死的山民家门首,叉手观望。他们不仅不帮着卸,还嚷着:“饿坏了!”
“何时弄吃的?!”
“吃啥?预先说一声!可还有驴肉?!”
要猪瘦、羊肥拿剩下不多的驴肉来吃。秦基业故意问两个昆仑奴道:“还剩下多少驴肉?”
“不多了,光够吃这顿的了。”
秦基业便说:“一顿拆成两顿,不卸葛溪铁的不许吃,自家寻能吃的东西去。”
“好在山里有的是吃的,”翻雨配合秦基业说,“定然饿不死人的。”
去尘、宝卷、封驭登时乱嚷嚷说:“师傅可不能将我三个大臣子弟当昆仑奴使唤!”
“师傅,我错了,只要你饶了我!”
“本来是开玩笑说的,师傅当真了就是小人!”
秦基业并不搭理三人,问猪瘦、羊肥道:“你两个胃口平时可还大么?”
猪瘦、羊肥异口同声道:“是有些大。”
秦基业说:“三个官家子弟不劳不获,你两个吃光他仨的驴肉。”
猪瘦、羊肥刚说了声“是”,三个太岁便过来帮着一同卸了。宝卷将之所以来帮忙的原委说得最为明白:“这肚皮一生起气来,便顾不得志气如何如何了!”
每人吃了些好几日前的驴驹肉,秦基业下令弄开钉着的门,赶紧收拾出几间相毗邻的屋子过夜。
他自己单独一间;翻雨和秦娥、丹歌、晋风、解愁一间;男孩儿去尘、敢斗、宝卷、封驭一间;猪瘦、羊肥、鱼二、元宝另一间。
等秦娥等女孩儿、去尘等男孩儿都都睡下了,秦基业来到院落,吩咐正在收拾东西的鱼二、元宝说:“赶紧打着火把,砸入去其他人家屋子,看看是否还剩下点吃的。”
又叮嘱猪瘦、羊肥说:“你两个也打起火把,村子里头到处看一看,尤其留神是否有打制农具的冶炼铺子。”
鱼二、元宝去了,猪瘦、羊肥也走了,他则进了自己屋子,就着火把又琢磨起《皇舆图》来,始终盯着熊耳山的茫茫区域看。
才看一会儿,他眼前浮现翻雨魅惑的身影,不禁有些巴望她深夜来上一个时辰。
“哎呀,许久不曾沾过女娘的身子了。”他甚为烦恼,心里自言自语,“可翻雨又是俺尤其喜欢的小妹,可如何是好……”
秦基业吩咐鱼二、元宝和叮咛猪瘦、羊肥所说的话,其他两间屋子里躺下的男女少年都听见了。
去尘据以下断言说:“秦基业那厮铁定不去江南了,要在此地驻扎下来!他要打制农具,硬把你我大臣子弟逼成蕞蕞陋陋的农夫村子!”
宝卷却困了,嘟囔说:“他要作甚,你我犯不着入眠时节胡猜乱想,伤了自家的精气神。”
去尘推封驭说:“封驭,你家表兄丹歌背惯了,成了下等人,自然不怕当农夫村子,可你呢?!”
“原来还白白肥肥的,颇有些人样;如今黑黑瘦瘦的,倒添了三成鬼气了哩!”
宝卷呵呵一笑,继之以齁齁一夜。
去尘气恼不已,说:“等着瞧,谢宝卷就快成谢草卷了!”
望见敢斗还睁着眼思量什么,道:“敢斗,你怎么看今日师傅买下这许多铁疙瘩?”
“我心下也着实猜想不到缘故哩。还有:这么一个茫茫大山,开地种粮吃得不偿失嘛。”
去尘很满意说:“你倒不至于因喜欢秦娥而一心向着她的阿爷,到底还长着你自家的脑瓢子!”
翻雨说不放心,需要到外巡检一番安全问题,便出去了。其他女孩儿都围着秦娥笑,说翻雨这是欲盖弥彰。
丹歌道:“妹妹,你是师傅的亲闺女,他买这葛溪铁究竟派何用场,你似乎预先猜想到了。”
秦娥从容说:“你们的师傅虽是我的阿爷,可十六年里头见着他的日子也就几年工夫,他如何行事,怎么谋生,我了解得并不多,所以他买葛溪铁的用处我真的猜不透。”
晋风道:“既如此,我几个还是睡了吧,过几日自会晓得的。”
解愁却说:“我估摸到师傅的心里头去了,有些明白了。”
其余三个女孩儿便要她说出来。
解愁说:“师傅或许又听见好消息,估计安史贼兵闹腾不了多久天下又要大治,农田要整修,农具必定奇缺,故而扎在山里打制农具,一等外头平定了便挈拿出去高价卖了。”
其余三人都觉得她说得较为有道理。秦娥没说出自己的观点,点头道:“不错,大致是这么一个缘故吧。”
这时,屋内忽然有亮光渗透进来,解愁就着窗一看,原来是猪瘦、羊肥打着火把回来了,经院落跑入秦基业屋内去,欢欢喜喜说:“师傅,巧了,有一个现成的冶炼炉在靠大岩石的一户人家安着,里头还堆着许多上好的木炭哩!”
“真乃老天成全我也!快走,这就导引师傅去看一眼!”
须臾,三人出来了,又经过院落,杂沓的脚步声去远了,屋子重新暗了下来,四个女孩儿挨着躺下来,不多久便一一入眠了。
先前,在外头的翻雨真的巡逻一周,不见有甚安全隐患,便回来,想到秦基业屋子里跟他说说话。
正待进去,她听见身后有两个人的脚步声,须臾躲在一边的树木之中。
原来,她正好撞见来报发现冶炼炉好消息的猪瘦、羊肥,没有如愿以偿跟她喜欢的秦大哥相处一时半会。
众少年睡到翌日亭午时分。秦基业一反常态,并未粗声大气催醒他们。倒是骤然而来的朔风呼啸奔腾,裹携来好大的一场雪,叫睡着的少年先后醒来。
他们多有探头张望窗外的:远处群山皆白,近处院落堆雪,昨日卸下的葛溪铁已然不见。男孩儿出得屋子,女孩儿出得屋子,冷瑟瑟会聚在院落里,望着秦基业屋子。
秦娥说:“师傅累着了,故而自己睡过头,没催醒你我来。”
丹歌说:“日子夤夜,师傅就去忙啥事了。”
“事关冶炼,师傅忙坏了吧。”说这个的是解愁。
敢斗说:“铁疙瘩不见了,不如叫猪瘦、羊肥、鱼二、元宝起来,问个究竟。”
宝卷想起昨晚秦基业吩咐鱼二、元宝挨门逐户搜寻吃的,道:“早上还没吃东西嘛,如今已午后了,恰指一算,原来两顿都没吃哩!赶紧叫鱼二、元宝起来,问是否找到吃的了!”
便去鱼二、元宝、猪瘦、羊肥住的屋门前,可再怎么用力敲,就是不见里头有任何动静。外头的少年不禁诧异了。
敢斗去秦基业屋子跟前倾听片刻,回来说:“师傅也没睡在屋子,断断与猪瘦等四人去冶炼房锻造农具了!”
秦娥说:“走,去马厩望一眼是否有鱼二、元宝。”
那些连同葛溪铁一同买下的驽马就在另一户人家后头,那里原来就是饲养牲口用的,有现成的棚子。
秦娥等人当然不见鱼二、元宝,就十来匹马正吃着枯黄的草料,因经年累月驮重物,有些地方毛皮都磨得光秃秃了,犹如人得癞痢病一般。
秦娥说:“既不在,还是回屋子等着,总要回来的。”
宝卷却说:“这么等下去,何时开吃?!”
敢斗道:“不如村子里转一转。再说此地俺们总要多呆些日子的,趁机熟悉一下地势也好。”
丹歌笑着说:“你想望一眼锻铁房在哪儿,师傅又与猪瘦、羊肥在做些甚吧?”
敢斗笑道:“熟悉地形是个好借口,师傅奈何不了我。”
其余少年也好奇,缠着秦娥说不如去看一眼。
秦娥道:“老实说,我自家也迫不及待想看一眼那里头的勾当,就怕师傅……
不管他了,我好歹是他寄养在别人家的亲闺女,他即便不乐意我率你们去见他打制什么东西,也奈何不了我吧!”
众少年都不曾见到过秦娥像今日这般冲动,不禁都笑话她了。于是,众人冒着盛大的风雪摸向陌生的山村深处。
沿途碰见正在巡检异常情况的翻雨,一转眼,她也成了探险队伍的一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