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收回帛书之际,秦娥特意看着去尘,道:“杨国忠之子杨去尘,我与我爹是秦琼之后,还需要拿别的东西证明么?”
去尘摇头道:“这宝物足以验证姑娘与师傅确是秦叔宝后人了。”
秦娥冷笑道:“那不一定,这字也能造假哩。”
去尘说:“谁吃了豹子胆,竟敢假冒太宗皇帝的手书,不怕一门子都掉了脑袋!再说我家也藏有太宗皇帝的手书,其中的几张归我所有,字迹如出一辙。阿爷拿给我看过好几回,当宝贝一般,结果给我占有了。”
秦基业又一个个搀扶起众少年道:“孩子们,起来!都起来吧!要记住,太宗皇帝像你们这般大小,就已是个盖世无双的大英雄了,难怪凌烟阁上图形的其他大英雄都乐意跟随他打天下哩!”
乱世思英雄,大乱世思大英雄,虽说众少年都起生了,都还在战战兢兢,显然已被一百五十多年前的英雄事迹深深打动了。
秦娥把那宝物还给父亲,对去尘等人道:“诸位看见了,我家先前也曾富贵过,可如今阿爷与我都成了寻常百姓,当年朝廷和皇帝赏赐的一万四千匹绸缎、二百斤黄金和好几幢甲第都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可见任何富贵之家是不能保持久远的。”秦基业道,“所以,但凡是人,家里富贵与否不重要,要紧的是学会独立谋生的能力,要紧的是做一个真正对黎民对国家有用的人。
不久之前,你们多是纨绔子弟,如今起战事了,多少有些改变了。天下大乱对你们其实也有莫大的好处,那就是,真正成为你自己,而不是你看到过的听到过的,或者是你家里要求你做的那种人。”
所有人,尤其是那几个太岁听得这一番切中肯綮的话语,往日习惯于在脸上堆积的骄横神情暂时一扫而空了。
见起到了作用,秦基业最终问道:“好了,现在还有哪个不再乐意随秦娥走?”
宝卷心甘情愿说:“好吧,我就跟秦娥走!秦娥既是师傅的亲闺女,则又是秦琼的后人,随她走至少也是安全。师傅若是抛弃我等,就等于抛弃自家亲闺女了嘛!”
至于敢斗,早就由衷爱慕秦娥了,现在愈加迷恋她了,于是满面赤红,扯着嗓门道:“敢斗没话可说,跟着秦叔宝的五代孙女秦娥走就是了!再说我们这一行人里还有曳落河姐姐,同样是上马能杀贼兵的巾帼英雄。”
秦娥和翻雨互相看了一眼,翻雨接口说:“谢谢斗王孙的信任。不过,此行秦娥为主我为辅。别的我不敢说,可我至少能成为我那两个已经战死的兄长,誓死保定你们,直到跟你们的秦师傅重新会聚的那一天!”
秦基业很感动,偷看了翻雨好几眼,心里脸上颇有些舍不得与她分开的意思。
至于秦娥,此时此刻,面对即将兵分两路,心里也是较为笃定的。
首先,她带去的人并不多。其次,这不多的人里头,就有迷恋她、也为她喜欢的敢斗,——这个人的智谋,一路走来,已多次亲证了;这个人的勇气,一路走来,也几番领教了。
最后,经过四个曳落河兄长调教的翻雨也随行,而她,曾与自己联手,面对面杀了几个贼兵。
于是,她对自己要带的那几个人说:“路上,我还须诸位伙伴帮着一块动动脑筋、出出主意。我秦娥再怎么说,总是一个力量单薄的女孩儿。”
敢斗说:“没问题,姑娘叫我干啥我干啥!既然我等有幸碰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乱世,从今天起矢志不渝冶炼自家成一名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吧!”
秦基业道:“没说的,俺们众人的敢斗王孙以后定然成为一位惊天动地的大英雄哩!”
敢斗毫不犹豫道:“没准呢!”
推宝卷:“宝卷兄,就要分开上路了,你对秦娥姑娘说点什么?!”
宝卷看着秦娥道:“姑娘,你若是不嫌我过分肥胖,路上有事尽管差遣吧。”
秦娥说:“这可是你说的!”
“可尽量别派力气活给俺!”宝卷才进一步,又退半步说。
秦娥拍了拍他的肥脸道:“至于是不是气力活,到时候再说吧。碰到啥是啥,公子别怨天尤人就好!”
众人都笑开心了,沉浸于兵分两路之前最后的欢乐之中。
秦基业见没人再反对跟秦娥走另一路,便令众人去各自屋子歇着。他仍须做一件秘密事,不想叫局外人看见。
稍顷,他又叫来秦娥、丹歌,一同到村子外的山脚下,对她俩道:“剩余的盘缠对抵达江东至关重要,因此上须得分散到六个可靠的人身上。除了我一个,你们两个也是。你们以为其余三人最好是谁?”
丹歌咬着嘴唇思量一番道:“解愁妹妹算一个。”
秦基业道:“一路走来,解愁姑娘的所作所为都没问题。秦娥,你想出了没有?”
秦娥说:“敢斗也算一个吧。”
丹歌顿时笑了:“姐姐原以为妹妹推荐翻雨姐姐,哪想到妹妹妹妹肥水不流外人田呢!”
秦娥顿时打她好几下轻拳,埋怨道:“好一个坏姐姐,人家说正经话,你倒说风流话!”
秦基业道:“翻雨和敢斗相比,还是敢斗更合适,人要智勇双全些;翻雨太过勇猛了,不适合带着细软。最后一人你俩觉得猪瘦可还信得过?”
秦娥、丹歌异口同声道:“信得过!”
秦基业就这么定了,拿出所有剩下的盘缠,也就是一些金珠宝贝,分作六分,与秦娥、丹歌先藏在身上了,道:“你俩回去歇息,然后分别叫敢斗、解愁与猪瘦来找爹。”
秦娥、丹歌刚要走,不约而同想到一个问题,便止步了。
秦基业道:“还有话要说?”
秦娥道:“阿爷这么一安排,六分盘缠我带着的人占得四分去:我一个,姐姐一个,敢斗一个,猪瘦又一个。我等岂不是带多了?若是阿爷带着的人马要用,又不够用……”
秦基业道:“无须斤斤计较,你还年幼,所带的人也不少,更须这些盘缠用;阿爷走南闯北惯了,纵使盘缠少了些,也可想其他法子加以弥补。”
秦娥体会到父亲的这一派好心,便不推拒了,与丹歌去了。
归路上,丹歌都潸然泪下了,动情说:“若是妹妹不怪姐姐把你的阿爷当我自己的阿爷,姐姐想说一句真心话:俺俩真是好福气,有恁么一个侠义汉子当阿爷!”
秦娥也悄然抹泪:“阿爷的日子一向过得苦。相比较而言,我在东都王侯楼素来过得不错,不像他,四海飘零,一身孑然!”
“阿爷的苦日子姐姐亲眼目睹了:上次出来,就是封牧死的那次,一路上他对自己克勤克俭。”
秦娥说:“这桩差事对他尤为要紧,我俩作为他的闺女,可要分担去他的一部分重担啊。”
丹歌搂着秦娥:“妹妹定能带俺几个及时抵达汝水边那两个砖窑!”
回到村里,他俩先叫敢斗见秦基业,次唤猪瘦去见秦基业,后让解愁去见秦基业。秦基业把分散盘缠的事做成了,便与众人简简单单吃了一顿晚饭,随后各自去歇下,克定明日一早兵分两路。
翌日凌晨,霜几乎就是雪,染白了好几日不曾见过大雪的荒野。秦基业催醒众少年,叫抬上绝地、超影两个曳落河。
到了外头,他将剩下的大部分干胡饼给了猪瘦,叮嘱道:“别吃多了,能省下尽量省下,除非补充到更多的糗粮。”
猪瘦和羊肥把那些干胡饼装入两只大皮袋,分别跨于他俩的左胳膊上。
秦基业随后又将拓得多份的《皇舆图》给了秦娥两份,趁最后时光,又传授给她和其他人辨别方向的技能,道:“一是观望天上的日月星辰,尤其是日月、北斗星、北极星;其次是察看地上的两样东西:我大唐的地势总体上说来呈西高东低,大一点的河总是由西往东流。
还有就是山上的植被,特别是高山上的,——一般情况下,南坡的长得繁盛,北坡的较为稀少,尤其是在中原一带。”
秦娥等人都牢记住了,说路上自然会互相提醒,一般不会走错方向。
秦基业不放心,忧虑道:“不可大意了!古话说得好: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秦娥等人纷纷点着头,默默把辨别方向的技巧记忆在心里。
秦基业最后招秦娥到身边,单独叮嘱她道:“爹的人跟你的人就此分头上路了,你就沿着这条小径直走下去,有山尽量挨着山走,无山尽量沿着河走,时刻把握好大致方向!”
秦娥信心十足道:“阿爷放心,孩儿记住了!”
秦基业不再单独关照秦娥了,挥手令她回到她部引的少年之中,趁分别前最后的时光对所有少年道:“师傅下面的话你们尽量都记住了,以便彼此万一失散了,单独走也能走对方向,找着约定处:
首先,十天后的晌午,师傅带的人马与秦娥带的人马应已抵达汝水边的乾元村,地点是不久千呆过的那两个砖窑;
其次,哪个先到,就等对方两个时辰,过了一个时辰对方还不到,应视为发生了意外情形,得赶紧想办法先渡过河去,然后再想其他途径设法谋面。”
敢斗问说:“若是过了河还不能彼此碰面呢?”
“那就是师傅要说的第三点了:直接去建康见面。各位都给师傅牢牢记住:建康也就是金陵,如今叫江宁县,从前做过许多朝代的国都。
金陵有个很出名的地方,那是三国魏、西晋、宋齐梁陈六朝留下的台城遗址。你我实在碰不着面的话,索性到那彼此等候就是了。”
秦娥道:“我等众人备细记住了!”
所有少年都点头,并不显得特别慌乱。
秦基业又看着秦娥了,对她和她部引的少年道:“路上既要勇敢又要机智,尽量少与形形色色的歹人相斗,除非迫不得已。”
“闺女记住,师傅放心!”
眼看就要踏上行程了,秦基业又最后探视了一下绝地,见其伤情依旧沉重,便语重心长叮嘱秦娥等人道:“绝地大哥从长安一路扈从你们走过来,从现在起,轮到你们保定他走到江南了!务必带他一同抵达江南,否则师傅决不答应!”
秦娥与她的人马发誓道:“我等全力以赴带绝地大哥抵达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