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时没主张,而秦娥却道:“这么多人凑在一块走,一看就不是难民模样!”
众少年觉得有道理,未免恐慌了。秦基业道:“诸位的担心师傅早料到了,跑来的路上有了应对之策:索性化整为零,几个一组走。我老些,带上几个少的,不就像一家子人了?”
大家都觉得这样一来,万一碰见危险会彼此照应不周。秦基业愈加思量,道:“这个容易处置:每组保持固定距离,一处出事几处赴救,不就反而有保障了么?”
众人听他这么一解释,都略微放心了。
当即分了组:秦基业自带丹歌、宝卷。翻雨不肯随别的人走,也不肯自带几个人走,秦基业只好加上她随自己走。
逾辉引去尘、解愁;身量最为魁梧的腾雾管敢斗、秦娥和大白马;绝地则领封驭、晋风等人;剩下的人则由超影带,主要是些并不金贵的少年,鱼二、元宝,猪瘦、羊肥。
却有意想不到的小麻烦。晋风怎么都不乐意跟去尘分开:“我不要同封驭一道走!他太小了,不解风情嘛!”
大家都笑了,说临时安排她与封驭一道走,并不是有意要将封驭培植成她家的赘婿。晋风这才抽抽答答接受了,但却哀怨地望着去尘道:“五朗,你都不帮我一把,可见你并非欢喜我哩!”
去尘笑道:“高小姐不妨将目光放长远些,小封驭会慢慢高大起来的,你要有耐心呢。”
晋风悻悻然望着解愁:“怎么,这么个贱人,你都相中她了?!”
去尘道:“解愁是我的青衣,不在一旁服侍我,像话么?”
这么一说,晋风也就哑口无言了。
解愁很心细,见去尘外衣里头穿得太好了,便道:“师傅,去尘是不是该换一身衣裳?”
秦基业被她提醒了,撩开去尘外衣,看了看里头道:“闺女提醒得好!”
对去尘道:“当下换过这里头的狐裘,免得大风吹过,别人一眼认出你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公子,怕要劫掠你,甚或当场杀死你。”
谓元宝道:“你拿你多余的衣裳来。”
去尘负气道:“我从小就穿惯轻衣狐裘了,别人劫杀是别的人事,你们这许多人护着我就是了,何必要我换穿下里巴人的穿着!”
秦基业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劝说,解愁道:“公子还是换了吧,于己于人都有好处,不然大家会因你一个人而丢了性命的。”
去尘还是道:“不换便不换!除非我死了,你们替我的尸首换上下里巴人的衣裳!”
秦基业怒了,下令四个突厥汉道:“立刻与我按住这个上上人,扒了他的裘皮绫罗,就当他死了!”
去尘见势不妙,刚要溜,给四个曳落河分头堵住去路。他哭叫着拳打脚踢,可到底胳膊拧不过大腿,给如狼似虎的突厥汉按倒了,给剥去自家的好衣裳,换穿上元宝的糟衣裳。
宝卷见去尘如此,顿时吓坏了,主动要换下好衣裳。他穿得虽也好,可这些日子以来都脏破了,可还是怕路上的歹人看出身份来,所以来到鱼二跟前道:“脱下你的,穿上我的!”
没想到一向听他调遣的鱼二却拒绝了:“我穿我的,你穿你的,原封不动!”
宝卷怒了,抬手要打鱼二。鱼二理直气壮道:“从今天起,我不再是你一个人的小厮了!我不再听你调遣了,你省着自家的气力好好上路吧!”
宝卷打他道:“好一个狗奴才!你是我家的人,不归我指使归谁指使?!”
秦基业过来扯开两人:“宝卷王孙听着:今日起,鱼二专听我调遣了,今后你别再颐指气使他了!”
宝卷同样胳膊拧不过大腿,悻悻瞪了鱼二一眼,暂时吞下怒气,不再言语了。秦基业带走鱼二,回头道:“等到了江南,鱼二重新归你调遣。”
宝卷闷闷不乐,哀叹道:“身份一天不如一天,吃喝一蟹不如一蟹!”
走了几步,又愤然道:“早知道如此受气,不如前几日与去尘独自去江南了!”
丹歌见他脸色不对,追来说:“公子莫怕,你这身衣裳旧得厉害,不再看得出原来的模样了,穿着简直如乞丐一般了。”
宝卷难过坏了,死死搂住她道:“姑娘对我就没一点情愫么?!”
丹歌推开他道:“都啥时了,竟有心思说这个!”
宝卷啜泣了:“你与鱼二本都是我的人嘛,现如今为何都不归我指使了!”
“如今情形不一样了,连皇上的话都没人听了,安禄山正起兵造他老人家的反。”
宝卷无可奈何叹息说:“所谓虎落平川被犬欺,龙掉沟渠遭蛇咬!”
秦娥过来打趣他道:“那你谢宝卷还是别再当公子哥儿了吧!只要能保住性命,安禄山打入长安,京城的王公大人做牛当骡,怕都乐意哩。”
宝卷挺胸突肚道:“你胡说!即便天下倾覆了,上上人还是上上人,下下人还是下下人,身份是一种一眼便能看得出来的好东西!”
秦娥冷笑道:“岂不闻某高僧说的话?”
“那老和尚说啥了,你说来俺听听!”
秦娥道:“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下下耻。”
宝卷皱眉蹙额道:“你少说与我听古圣先贤的大道理,我谢宝卷平生信奉的是:‘任凭你古时五帝,何如我今日三郎!’”
大道不比小路,人头陡然多了起来,都是从战地以南过来,打算经亳州、滁州、杨州一线去江南求生的中原黎民。到处都见扶老携幼、络绎不绝的人流。
自然,其中还有战败了的官家兵丁,老实一些的索性就此逃到江南做百姓,不老实的干脆呼啸成群,站在路边,眼睛滴溜溜乱打转,若是觉着有人像是官宦和有钱人家出来的,随身应该携有不少钱财,便上前肆意劫掠,甚至不惜杀死对方。
故而长长的大道之上不时有行走的人群倏地四奔开来,叫爹哭娘,呼天抢地,此起彼伏。
秦基业带宝卷、丹歌行走中听见四处哭声止了又起,起了又止,极为警觉。蓦地,逆向走来几个**子,穿着破烂的号衣,持着缺口的佩刀。
其中的一个见宝卷长得肥肥白白胖胖的,便与同伴交头接耳几句。随即,那几人一声呼啸,便扑他而来。
宝卷吓坏了,挨着秦基业连声说:“如何是好如好是好?!”
秦基业赶忙道:“千万莫要紧张,有师傅在你身边哩!由他们搜你身,若是你性命有危险,师傅随即砍翻了!”
那几个**子到了,从秦基业身边扯出宝卷,按他到地上上下搜身。稍顷,一个个失望起身,踢着他道:“妈的,长得如此肥白,身上居然一点好东西都不曾携带!”
改为打量秦基业与丹歌,冷笑道:“可见好东西都挪到你两个身上了!”
秦基业看了翻雨一眼,陪笑道:“不瞒几位军爷,本来是有一些的好东西,可惜在前头给另几位军爷借去花了,几位老总迟了一步哩!”
**子将信将疑,目光渐渐集中到丹歌身上了。美丽的丹歌当然还是一身小厮打扮,脸上也预先抹了灰,乍一看是下人模样,细一瞧却不那么像了。
**子见多识广,围着她头头转:“此人不怎么像下人嘛,身上藏着细软也没定的!”
“又像是个清秀女娘呢!”
秦基业陡然紧张,惟恐他们验证出丹歌是女的,且她身上确实也藏着些细软。
丹歌也紧张,趁势蹲下身子,搀扶宝卷起身,拂去他身上的灰尘道:“王孙受惊了!”
为首**子当下伸出手,扮转过她的脸道:“你,是小娘子吧?”
秦基业袖管之中早已纳着那柄锋利异常的短刃,却不敢造次。宝卷倒也出人意料,挡住那个**子,笑道:“好眼力,此人当然有几分像女的,本来就是俺钟爱的**嘛。”
**子都笑了,擦拭去丹歌脸上抹的灰,要她脱衣服剥裤子,说:“倒要看看你这个**如今还是不是真的爷们!”
宝卷索性使劲笑道:“他跟你我一样,原先都长着肉条条,可如今没了,骡马一样给骟掉了。”
几个**子登时有些厌恶了,转身就走。但另几个则坚决不走,兴趣更大了,再三扯着丹歌的裤子,而秦基业也迅速将袖管中的短刃牢牢握在手中。他看见翻雨也捱过来,显示随时要出手的样子。
幸好不远处有意外发生了,就在腾雾、秦娥和敢斗那一组里。大白马原本好端端走着,却莫名其妙中了一箭,发出凄惨的嘶鸣声就扑倒下了,四蹄却蹬踢不止,扬起积雪与湿土来。
所以围着丹歌转的那些**子立刻给干扰了,一个个望着那匹马。众多百姓已走了许多日了,渴不必说,饿更不必说。
如今见有一匹马意外倒了地,哼哼着马上要死了,手中不知从哪冒出许多刀子与石片,争先恐后奔去割它的肉。
秦基业连忙扯着丹歌、宝卷的手,虚张声势道:“快些去抢马肉!”
翻雨加了一句:“再迟就没得肉吃了!”
那几个**子自然也想吃肉,赶忙踢开秦基业等四人,一个个挺着佩刀,气势汹汹奔将过去,一路喝道:“留下马肉与我几个打退叛军贼兵的军老爷吃!”
“谁不让俺吃马肉,俺就吃你们的人肉你信不信!”
众流民早在那儿癫狂抢夺着马肉了,哪还听得见。
腾雾、秦娥、敢斗已及时摆脱大白马四周的人奔跑过来了。秦基业接着他们,不住说:“往前跑上几里地再说话!”
腾雾抹了一把汗道:“好悬!”
宝卷啜泣道:“都是师傅不好,偏要走大路!”
丹歌道:“王孙应付得还不错,就是不该说我是**!”
“何以见得?”
“不见那些散兵游勇更为好奇了?!”
宝卷道:“不是转危为安了嘛!”
“那也是秦师傅和翻雨姐姐的功劳。”
秦基业回头望了又望,痛心道:“可惜了大白马了,一转眼就成白骨了!”
秦娥哭着说:“太惨了!”
“恰才那马是如何中箭的?!”秦基业问道。
腾雾指着秦娥道:“是秦姑娘!”
秦娥却停下,回头望了许久,愈加泪流满面了:“现在连白骨都没了吧!没奈何,我见丹歌姐姐遇见大麻烦,便悄悄拔出腾雾大哥暗藏着的箭,狠命扎入那马的身子骨里去了,都听得它肉里头一声裂帛声了!”
秦基业却满意道:“好闺女,有勇有谋!”
“可师傅的大白马忠心耿耿,师傅用顺手了呢!”
“人毕竟比马要紧,”秦基业摸着她的脑袋说,“无须过于难受了。”
一直在掉泪的丹歌走来,抱秦娥说:“今日姐姐能得救,多亏妹妹灵机一动,也多亏大白马为了人命牺牲了它自己!”
秦娥道:“哦对了,事儿做是我做的,可主意却是敢斗王孙出的!”
众人便都看敢斗,夸他是智多星。敢斗红脸道:“我这是病急乱投医罢了,算不得智多星哩。”
丹歌道:“师傅真还说对了,分头走要安全得多,互相之间的救援太及时了!”
秦基业道:“加快走,后头有点失控了!”
不错,马倒毙的处所人也倒毙了不少,远远看去,马呈白色,人却是红的;仍在轰抢,抢的不再是马肉马骨,却是人肉人骨了,——活人转眼成死人,死人转眼成白骨,白骨转眼成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