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歌、解愁对看一眼彼此,而后同时起身,同时到得各自公子跟前,把省下的蛇肉给他们。晋风早准备好了,可碍着众人的眼目,不敢给去尘。
她见解愁赶了先,自己晚了一步,便生气瞪着解愁道:“杨去尘,这个解愁到底是你什么人啊,怎地事事都要过问你!”
去尘道:“你若有剩余的,给就是了,我一般看待你与解愁呢。”
晋风面子上下不来,便啜泣着吃光好不容易省下的蛇肉。
秦基业说:“好了,少一点儿女情长吧,都没走出生死之地呢。吃完了就重新上路吧,早一步走出去就是多一分安全。”
众人都上得马去,专等秦基业一声令下,去到林子外头重新上路。
秦基业倒也不瞒着众人如何走,敞开说道:“不能再投朝西去的路,经汝水源头抵达江南。李猪儿的人马多半堵住了路径,且他的人马都是安禄山的亲随,骁勇善战,奋不顾身。
师傅琢磨定了:走直道去南边,仍要遇见汝水。你我重新都有骏马了,索性往东走小道,绕远路经亳州、滁州和扬州一线抵达江东。江东也就是江南的别名,又叫江左,都是一个意思:长江以南的富庶之地。”
众人并无异议,都说只要能活着到江南便好,多走些路并不碍事。秦基业便一声令下:“连夜走,趁着天际还有月色!”
月色不怎么明亮,天上仿佛有一层薄薄的轻纱裹着它。一行人走得慢慢吞吞的,一马挨一马。绝地道:“兄长,不如打火把走,不然马力发挥不出来,一夜下来赶不了多少路。”
秦基业摇首道:“万万不成!李猪儿的模样老在俺跟前晃动,俺着实担心再遇见他与他的人马。”
“也是奇怪,”翻雨不解说,“大哥啥人都见过,为何单单怵李猪儿?再说此人长得面容姣好的女娘似的,我看了都觉得美,大哥何至于恐惧他!”
“说不好,”秦基业说,“此人将会膏药似的缠着我们。此人既是阉货,别的一无所爱,自然逮住一样有趣的事儿一竿子做到底,何况这个事儿还是他的主子安禄山让做的。”
“这个听起来很有意思,”翻雨说,“只是我是胡姬,真的不理解大哥为何要怕一个粘着大哥不放的阉人将军!”
“好了小妹!”绝地阻止她说下去。
于是翻雨绝口不提了。
渐渐天明了,秦基业见众少年马上实在颠困了,便下令暂停,歇一个时辰再说。众人便下了马,就在矮树林子里寻个地方躺下来。
宝卷挨着丹歌,歪在她肩头睡。须臾,去尘执着解愁的手到来,站在他俩跟前。丹歌没睡,觉得异样,便推醒宝卷。宝卷揉眼道:“去尘兄,怎地了?”
去尘取出那只斑犀钿花盒子,对丹歌道:“你那只,我想换回来。”
丹歌有些诧异道:“不错,我有相同的一只,却是宝卷公子给的!”
宝卷晓得去尘要做蠢事,便道:“是我给的!好了,你枕着你的解愁去睡吧,别做蠢事了!”
去尘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硬声硬气道:“你丹歌的那只是宝卷给的,他却是代我送给你的;我手中这只,是宝卷托我送与解愁的。”
解愁说:“如今事情简单多了:两厢里一调换回来,宝卷真送丹歌姐姐金盒了,去尘也真送妹妹金盒了,并没其他拐弯抹角的意思。”
丹歌全然明白了:“老天,原来却是这么送的!”
便从身上取出那只盒子,跟去尘拿着的交换回,却将拿到的那只扔还宝卷怀里,道:“公子真是尴尬人难免尴尬事!这种龌龊勾当只有公子干得出!”
便起身去秦娥、敢斗那边呆着了。
宝卷愣了好一会儿,方才起身,怒声向去尘道:“杨去尘,你何苦戳穿你我保有的这个秘密!主意原是你出的,现在倒好,你恶人先告状!”
“宝卷兄,你千万别记恨我。用我的解愁换你的丹歌的念头太过荒唐了,现在想来,真正羞死人了!”
宝卷愈加怒道:“是荒唐,却是你先提出来的!”
“我提出的,我收回来,坏始善终可好?”去尘说了,便当着宝卷的面,把换回的盒子给解愁道:“姑娘,你还要么?”
解愁却不动。
去尘说:“好,不想要,索性扔了!”
解愁却伸手收下,正色道:“自然要的。一个青衣难得从自家服侍的公子手中拿到这么精致的盒子,以后脱了丫鬟籍,也好变卖掉,免得过无穷无尽的清苦日子。”
宝卷在一边听得,哈哈大笑道:“去尘,解愁虽收下了,却并非领你的情哩!”
去尘当作没听见,搂着解愁去叮嘱她,道:“我坚决不许你脱籍!你给我听清楚了,往后不准再提了!”
解愁笑道:“天下大乱了,我若趁势逃脱,公子哪去告官捉拿我?”
去尘吓懵了:“莫非你真要逃脱?!”
“是动过这个念头。与我一同服侍公子的青衣如今就剩下我同蕖影了,其余人都跑了。”解愁说了,去到树底下。
去尘强拉她一同坐于乱草之中:“那你为何没逃脱?”
解愁扫着不远处的丹歌、秦娥等人道:“舍不得那几个姐姐。”
目光又停秦基业身上:“那位秦师傅也不忍离开了。”
去尘满怀期待问:“也多少有些舍不得离我而去吧?”
解愁垂首掉泪,徐徐才回答:“不该的:多少有些。”
去尘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便好!”
秦基业说是歇息一个时辰,可众少年一躺就是近两个时辰。
沙漏漏尽了,便到了点,秦基业本想催他们起来的,可起身这里那里一观望,便不忍心了,心想道:“这些日子,小家伙们遇见惊涛骇浪了,自然身心疲惫不堪。”
到了四个突厥汉跟前,见他们也齁齁睡着,愈加不忍了。他望见鱼二、元宝在不远处游走放哨,便摇了摇头,也躺下来歪头睡去。
不知何时,一阵惊呼声催醒了秦基业。他以为是李猪儿率贼兵摸来了,便与对面的突厥汉一同跳将起来,长刀短刃早在手上操着了。
却不是李猪儿追踪而至,鱼二、元宝头破血流跑来,喊叫道:“师傅,不好了!蕖影与最后剩下的三个马夫从背后打破我俩脑壳子,盗走马匹,一转眼便不见人影儿了!”
所有人都醒来了,无不大惊失色。秦基业不由分说,喝令四个突厥汉道:“随我追上去,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追那些马回来!”
鱼二、元宝却道:“追不着了,早跑远了!”
“人腿赶不上马脚呵!”
秦基业身体晃动不已,便靠在树上,垂头道:“一匹都没剩下?!”
鱼二、元宝摇头,跪地号啕大哭道:“师傅,是我两个不顶事!”
“你索性打死我两个吧!”
秦基业愣了许久,方才叫两人起来了:“真计较了说,是师傅犯了大罪过!没了这许多好马,李猪儿寻来可如何是好?!”
绝地道:“事到如今,只得另寻机会买马或夺马了。”
秦基业沮丧道:“买马得花大价钱,盘缠不多了,江南尚远呢。”
敢斗过来,说:“夺马也过了大好时机,安贼起兵一个多月了,朝廷的大小馆驿不会再有好马留着供你我夺用了,早征调去打仗了!”
众少年多有哭那些好马的,不信真发生了此事,便乱哄哄、杂沓沓跑遍整个树林。到处不见那些好马,方才信了,于是一个个哭着回来了。
宝卷实在忍不住愤怒,挥拳揍封驭,喝道:“你那个新来的马夫不是东西了,你为何没觉察出来?!”
封驭不敢抗辩,去一边哭了。宝卷还不解气,冲去尘骂道:“你杨去尘也是懵里懵懂的货色!蕖影不是你的青衣么!另两个马夫不是你家老子派来的?!”
去尘本来就够难过的,见他挑衅,便吼着与他扭作一团。
恰在此时,林子外头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马鸣声,强健有力的得得声随之而来。鱼二、元宝登时破啼为笑,跳将起来道:“马回来了!都回来了!原来并非盗马逃命去了哩!”
去尘、宝卷彼此松开了,同着所有人载歌载舞,欢喜道:“马回来了!”
“又有马跨着逃命了!”
回来的却只有一匹骏马,秦基业的大白马,浑身的白毛蓬松开来,是使劲奔跑相当的距离,汗水大量蒸发导致的奇景。它到得主人跟前,马首蹭着他,马尾摆个不停,居然还掉泪。
秦基业抚摸它一番,大吼一声便翻身上去,策了几鞭,便追出树林子去。他的人不见,声却过来:“我独自追马去也!”
翻雨迈步追上去,电光似的:“我同你一同去!”
“追得上来你便去!”
翻雨使劲奔跑,越来越快,竟然追上刚跑回来又重新上路的大白马,一个健步翻身上去,紧紧搂住秦基业。众人看呆了,轻声喝彩,怕声音传得老远,招来李猪儿的人马。
敢斗对秦娥说:“翻雨姐姐迷恋秦师傅许久了,你没发现?”
“哦,才发现,”秦娥笑着说,“我以为你多机灵呢!”
这个事,丹歌也跟宝卷说:“秦师傅明明累了,也明明喜欢翻雨。”
宝卷有些疑惑:“真闹不明白秦基业那厮为啥不要她,不要白不要嘛!”
忽然盯着丹歌喝问:“莫非他喜欢的是你,所以谢拒翻雨?!”
丹歌冷笑:“他奸夫我**的荒唐罪名只有你和你爹想得出来!”
于是宝卷笑了,说:“是啊,我和我阿爷都是色鬼,色鬼看人总逃不了男盗女娼。”
多愁善感的解愁泪涟涟了,说:“秦师傅为了我等少年,日日都是累,夜夜都是乏,为何就不能让翻雨姐姐挨近身来?”
去尘刚要说什么,发现绝地等四人在那一边的大树下说着什么要紧话,便快速绕到树后头,迤逦去偷听了才回来,告诉解愁说:“你道四兄弟说什么?!”
“自然是小妹翻雨的归宿。”
“是呢。”去尘有些难过,眼睛湿润了,“都说此番扈从我到江南,沿途少不得打仗,四人多半都活不下来,但只要小妹给秦师傅收纳在身边好好活着,死也甘心了。”
解愁摇头说:“不不,秦师傅会要翻雨姐姐的,四个曳落河大哥也不会轻易死去的!”
去尘搂住她,使劲宽慰她……
许久之后,大白马一阵风似的回来了,众人看见其他马没有给追回来,上头的秦基业和翻雨也是你不挨着我我不靠着你,都绝望了,于是垂下头来,尤其是曳落河四兄弟。
秦基业先下马,而翻雨故意留在上头。秦基业见状,只好抱她下来,却对其他人说:“那几个狗男女着实去远了!东西南北各跑了三十里地,连个踪影都不见!”
绝地道:“此地怕是不能久留了,刀婴投叛的教训不可不汲取!”
“说得是!”
翻雨说:“没了马,走小路,又是徒步走,不知几时方能抵达亳州!”
秦基业沉吟稍顷,说,“没奈何,索性撒开腿脚走官路吧。”
“那得遇见百姓与逃兵了。”
秦基业说:“与逃难百姓杂混在一道,不分彼此,或许更安全些。至于逃兵,有我和你们五兄妹,倒也不惧怕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