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时的马匹比啥都腾贵。”
秦基业着急坏了:“俺知道很不够,平时我大唐的马,只要是上好,都要几十万,中好的要十来万,下好也要个五万,何况如今是战时,马乃保家卫国之宝。可俺们身上实在没多余的钱财了,都给俺们要追的人夺去了!”
父老、男女并不说话。秦基业急切中跨入他们之中去说服他们,可他们一个劲晃脑袋,予以拒绝,——彼此都尴尬。这时,那小儿又出来了,跨着根木棍,招呼秦娥道:“画中姐姐,你可会骑马么!”
“会哩,可惜马被歹人夺了去。”
那小儿并不再说什么,跨进柴门去了。稍顷,再出来时,多了一根木棍,给秦娥道:“画中姐姐,我送与你一匹马,你与我一道山溜溜水溜溜去!”
秦娥笑琅琅跨了上去,与小儿转来转去:“小兄弟,你可会念这木马的诗篇?”
那小儿橐橐跨着道:“不会!俺的爹娘是庄户人家,没闲工夫念诗哩。”
秦娥追上去:“诗可是人世间最最好的东西,听姐姐说与你听这写木马的诗:‘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小兄弟,这诗好不好听呵?”
不料那小儿应声道:“这诗我喜欢,也记着几句,是太白先生写的,下头的是:‘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呼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秦娥大喜,抓住那小儿,抱在怀里摇晃道:“不错,后头就是这几句!念得可好了!”
在一旁看着的敢斗吃惊道:“我长安的公子都不会,这山野里的小儿倒会,真正羞杀我也!”
那小儿舞手蹬腿笑着道:“画中人,你念这诗与我听,莫非是想等我长大成人,与我作亲么?”
秦基业等人,父老等人都一同笑开了怀。秦娥登时尴尬了,一沉脸,放下那小儿,去他的小屁股上轻轻打了几下。
那小儿越发笑了,跨着木棍溜入柴门去:“不好了,画中人打自家的小郎君了呢!”
众人轰地又笑开了。
等笑停了,那父老又与男女去边上商议一会儿,回来道:“若再拿不出来,可借一匹去用。”
秦基业哭笑不得道:“父老的好心我几个领了,可我等八个人,三匹不够用,一匹八个不说上得去上不去,便是上得去,那马怕没走几步便倒地毙命了!”
那父老却一口咬定说:“别的实在借不出了!战乱了,若是有个风吹草动,我家人也指望剩下的两匹往南走呢。”
要紧关头,敢斗挺身而出道:“丈人,你一家人索性卖三匹马与我几个,钱自可……”
秦基业自以为明白他想说什么,斥责道:“这不是在长安,买马的钱是不能赊着的!若是能赊,师傅早买下了,还轮得到你说出来!”
那父老也正色说:“即便你几个人有的是现钱,这三匹马也不能随便作价卖掉。”
敢斗着急道:“师傅,你稍安勿躁,听我说与父老一家人听这要紧话!”
便又向那父老道:“安禄山起兵反唐的事你一家人想必晓得了。”
“安禄山那厮要的是天子的天下,对这穷乡僻壤没兴趣。即便我一家人想见他的大军,怕等十辈子都不见个影儿哩。”
“不然!距离宝地百来里的汝水北岸,如今都由最新反叛朝廷的贼兵严加把守了,也就是说,汝水以北皆为战区,你家的田园生活快到头了!”
父老男女相当吃惊,纷纷说道:“汝水岸边真有叛军把守了?!”
“莫不是为了吓唬我一家人卖马而特意杜撰的?!”
秦基业眼睛一亮,道:“若是汝水畅通无阻,没有叛军把守,那几个俺们现在要去要追回的少年也不会叫坏人掠去了!”
敢斗趁势道:“不多几日,此地必然不得安宁了,丈人的这几匹马怕要当贼兵的军马或军粮哩!”
野老一家人见敢斗人生得周周正正,秦娥又如画中人一般美貌,还与家里的小儿耍得那么好,便信这话了,纷纷道:“这铁桶似的江山居然也快破了!”
“以后的日子可如何是好!”
“哪想到安禄山也会反!”
秦基业真诚道:“丈人,照在下看,你家不宜居住此地了,反正去秋的麦子熟了收了,不如听任我几个赊帐买马,先拿着这些钱,带着一家人去他处逃难吧,随后的钱你我约定个处所,到那时在那地,在下一定如数奉还。”
秦娥又与那小儿跨着木马了,忙里偷闲对野老说:“老人家,我师傅是好人,并没诳你!”
野老一家人拿不定主意,又去边上窃窃商议,随后又过来了。
那父老道:“几位客人,马可买,赊钱实在不行!战乱之中,我几个去这头,你几个去哪头,怕是参星晚上出来,商星早上冒头,再也碰不上了。”
秦基业绝望了,叹息一声道:“小娃娃,看来姐姐我只能徒步追歹人去了!”
不料敢斗又叫喊一声:“师傅,不打紧,我身上有的是钱财!”
说毕,不顾寒冷,脱去外头的厚衣,接着是中间的夹衣,再后面是最里头的亵衣,欻地扯去贴在皮肤上的许多片膏药,红绿、黄白的之物便掉落到地上来了。
不论是野老一家,还是秦基业几个,都看傻眼了。秦基业激动坏了,揪住敢斗道:“哪来的?!那日你是斗鸡之际与宝卷、封牧一同捉着上路的,你爹哪得工夫替你绑上这许多宝贝!”
敢斗笑道:“封牧死了,师傅追宝卷回长安,我的元宝不是也跟着去了?”
“你爹怕你路上遭遇不测,便叫元宝带这些宝贝给你。”
“幸好元宝不曾独吞了去,回洛阳后就替我仔细绑在身上了,谁都不曾想到哩!”
野老一家人便卖马与秦基业了,因是老马羸马,每匹作价十五万贯。秦基业所有的钱先用了,敢斗的金珠宝贝也用了一部分,剩下的仍藏在身上。
马一到了手,两厢里的人当下就别过了,野老一家人整装朝南逃难去,秦基业等八人往北追窦抱真去。
秦基业贩过马,懂得相马,三匹马分出了上中下。上马载三个人,秦娥、敢斗和翻雨,中马他自己和逾辉,下马归绝地与超影和腾雾轮流骑。
八个人即便跨着三匹骏马也跑不了太快,何况野老家的马因长年累月干重活,早已成了驽马,骨骼硉兀,毛皮灰暗,跑不上了多少路便要停下来喘息好一会儿。
重新奔马一忽儿,上马头一个吃不消了:嘶鸣几声,跌倒下来,秦娥、敢斗和翻雨都伤着皮肉了。秦基业追赶心切,汗流浃背,掣着马鞭跳下自己的马来。他不住抽着上马,喝着要它起身。
上马勉强撑起身来。秦娥、敢斗顾不得疼痛,跨上去了,可一等翻雨上去,它便又不肯往前走了,像是又要倒了。
翻雨无奈之下,只得橐地跳下来道:“秦大哥,我徒步跟着跑好了,你七个人作速追上去!”
秦基业沉吟道:“罢了,也只能如此了!”
叫敢斗道:“你可将些宝贝给翻雨姐姐,他路上碰见的人家若有骡马,就买一头追上来!你的钱我以后自算还与你!”
敢斗的一支手伸进身内,好不容易取出两条小蒜条金,给了翻雨。但秦基业又想起女扮男装的翻雨是姑娘,于是往最后头叫道:“腾雾,你随着小妹走,一定替我确保她好好的!”
“好的,大哥放心!”
翻雨心里头暖洋洋的,知道秦基业毕竟是疼爱她的在意她的。
上马减了负,跑得较为沉稳,渐渐领着跑了。秦娥见与后头的两匹马隔开了一些距离,彼此之间又不时有树挡着视线,便倏地亲了一下敢斗的脸颊,发出一声“噗”。
敢斗欣喜若狂道:“姑娘为何这般慷慨?!”
“你慷慨在前,我慷慨在后,好好记住了!”
敢斗叫喊道:“我乘坐天马,在浩浩荡荡的天空御风而行呢!”
却说窦抱真部引去尘等人去古城途中,丹歌先由去尘的另一个丫鬟照看。
今日一早,解愁自告奋勇接替她了。日头高悬之际,丹歌终告醒来,发现自己跨在马上,身子前倾,胳膊合抱着那马的脖子,后头有人揽着腰。她苦于头晕眼花,便问:“后头是谁揽着我?”
“姐姐终于醒来了,我解愁哩。”
丹歌放心了,又问:“昨晚是不是喝醉了?”
解愁便照着去尘、窦抱真预先关照的说:“许多人都醉了,秦师傅也醉了。”
丹歌竭力睁开眼,看了看前头的路:“汝水源到了没有?”
“师傅与老窦又一条心了,你我都去古城了。”
丹歌吃惊不小,全然醒来,前后左右张望了个遍:“师傅明明不去古城!师傅人呢?!”
“师傅与突厥大哥、秦娥、敢斗先行一步,要我等跟在后头。”
丹歌愈加不信了,道:“这就愈加蹊跷了!”
便放声叫喊起师傅师傅来。
前头的窦抱真和宝卷、去尘都听见了,纷纷纵马过来。解愁使劲按下引吭高叫的丹歌,道:“老窦、去尘和宝卷上来了!他们说什么,姐姐就信什么!真情实形我随后悄悄说与你听!”
丹歌不是糊涂人,回头望了她一眼,便点头答应了。
窦抱真、去尘和宝卷抵达了。宝卷笑嘻嘻,欠身搂了搂丹歌道:“好好,总算醒来了,叫我好一阵子地盼!”
去尘道:“改道去古城了,你义父也答应了,正在前头探路呢,一时回不来。”
窦抱真说:“秦师傅与突厥汉、秦娥、敢斗就在前头探路,怕有意外,故此叫我几个远远跟在后头。因你睡着,你义父叫我告诉你一声。”
丹歌假装信了,而后闭着眼,手搂住马脖子说:“昨晚的美酒后劲太猛了,直叫我一直睡到现在,故而不晓得师傅答应去古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