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基业几乎让步了:“你们别作这么大的声,起码容师傅好好想它一想。”
众人就静止下来了,看着他,焦急等着。
秦基业跨着大白马,独自在那路上奔驰来奔驰去,拿不定主意。稍顷,另一匹马赶到他身畔,——这种要紧关头,除了翻雨,谁还敢到他身边,跟他说话,规劝他,帮他定下主张来?
“来了也好,”秦基业说,不再遛跶马了,“照你看,该如何是好?”
“俺的看法再简单不过:你得提防老窦。”
翻雨用干脆的态度说话,除了出的声儿是女人的,别的都不像,“你可别忘了,前一阵安贼没起兵工夫,他把你跟我四个大哥还有我弄醉了看管好了,奉承杨去尘当了这一行人里的相爷大人,哄得那孩子不知天高地厚。
现在,起战事了,他又忽然变了另一个容貌似的,什么都听秦大哥你的,甚至到了谦卑的地步。你想那是他做人的常态么?凡是做人做事做过了头,反而藏着个假字呢!”
“大哥明白了。”秦基业说,“你去吧。”
翻雨便拍马回去。
又是好一会儿,秦基业总算勒马回来,摇头道:“师傅定夺了:汝水源不几日就到了,径直绕过去就是了;何必多此一举,去古城依附刘怀来呢!
他是朝廷命官,如今朝廷有难,我等找他帮忙,就是给他增添额外的负担!此外,我们在山里好几日了,外头的情形刚听说到,无法一一证实,也不能贸然行事,不是么?!”
去尘、宝卷和封驭、晋风等力主依附刘怀来的人登时不满,喧哗起来。
秦娥却起身,直接去马背稳稳站定了,舞着胳膊说:“恰才我也想,投奔古城去或许要好一些!如今听了师傅的话,便多了个心眼:
如今外头的情势千变万化,任何人都有可能背叛朝廷,所以去古城投靠刘怀来太过冒险了,——若是局势又变了,他一转眼投了安贼那厮,可如何是好,你们想过没有?!”
敢斗起劲说:“至今为止,我等跟着秦师傅也算顺风顺水安然无恙了,所以何寄人篱下,还是个陌生人!”
丹歌说:“汝水源虽然遥远,但几天走下来,也快到了!”
连晋风也说:“就是嘛。”
封驭穷点头,没说话。
去尘见一小部分人的风向转了,愠怒说:“秦基业,你就是听不进别人的话!”
又对宝卷等人道:“诸位,你等若是乐意随我去古城,可到我右边来,不然去左边!”
话音刚落,宝卷便去了他右边,而封驭和晋风则迟疑不决,你看我我看你。
“你俩说到底,跟我一样,都是朝堂大臣家的子弟。”去尘对封驭和晋风说,“你们掂量下,这个生死关头,是去古城依附我家相爷一手擢拔起来的武将好,还是继续跟着白丁秦基业走汝水源头好?”
“表弟,你可别忘了,你兄长就是死在秦基业之手的!”
封牧吓坏了,便拽着晋风到得宝卷身边。
解愁跟几个丫鬟犹豫着,说:“我几个毕竟是相爷家的青衣,没奈何。”
也去了去尘右边。猪瘦、羊肥和另几个去尘的小厮也去了。其余人不去去尘左边的,却都到秦基业边上来。
转眼就剩下窦抱真与赤火和五个家丁两不隶属了。去尘喝窦抱真道:“老窦,你快点过来!”
秦基业说:“窦管家,这些日子你与秦某人相处得相当不坏,凡事秦某人多有仰仗老人家了!”
窦抱真决定先当个和事佬,便对去尘道:“公子不必恁么着急:去古城事关重大,不能这般刺刺促促说去便去。”
又向秦基业道:“凡事哪,都得从长计议。依老奴看,不如先往西边再走一程路,找个宿处住下,抓紧工夫,我们两边持不同看法的人再调弄调弄,调弄好了,照绝大多数人的看法走?”
秦基业以退为进道:“也好,全伙人马眼见得都累了,不如先找个地方生火吃饭,随后再走。不过,这事没得商量余地,部引你等的是我秦基业,不是其他任何人!”
喝令去尘等要去古城的人道:“你等十几个人前头走,免得趁我不注意自投他人的罗网!”
去尘等人见他气势汹汹,便去前头走着了。
窦抱真挨着秦基业走马,叹息说:“老奴老了,自然经不起路上的风雪颠簸,起先也想偷懒去古城,可听过方才师傅的话,又以为甚有道理,便打消了先前的念头,绝非首鼠两端。”
“窦管家最终想明白何去何从,秦某人喜出望外,不敢责备于你。”
“师傅莫要焦躁,去尘公子的脾性我略知一二,要不让老奴再去前头劝慰他一番,把师傅说的道理与他说清楚,免得两厢对峙,耽搁南下?”
秦基业将信将疑说:“窦管家深明大义,在下不胜惊喜!去吧,说通他最好。”
窦抱真便策马到去尘身边去,不料刚挨着他一同奔马,便冷不丁给他推下马来,幸好跌入深及膝盖的积雪之中,哎哟了几声,侥幸没有受伤。
秦基业吃惊不小,刚奔马要去救窦抱真,却见他自行起身来,拍去积雪,费劲上马,且回头说:“没伤着,还好,秦师傅不必焦心!我家公子就这个脾性,一点不妨事!”
秦基业道:“杨去尘,不可再伤窦管家了!他可是你爹差来照顾你起居的,年纪又恁么大了!”
说了,叮嘱绝地、秦娥等人一定要在这个范围内看管好走在前头的人,一刻都不要懈怠。
此番,就连丹歌都觉得窦抱真是个可以与之联手的人了。她稍稍过来对秦基业道:“看来我昨晚的话说错了。窦抱真大敌当前,也晓事多了。”
“闺女这话说到根子上去了:大敌当前,人总是按利多弊少的条则挑最有效的法子行事的。”
“闺女还年幼,就事论事,光看他是杨国忠的人,便觉着必定不是善人,现在看来,未必都对。”
话说去尘在前头听到秦基业叫自己不可再伤及窦抱真,愈加怒了,虽说不再推重新上马来的窦抱真落马去,却瞪着他,狠狠说:“老东西,看我不寻个处所一刀劈了你!”
宝卷在他后头道:“这个老窦原来也是个见风使舵的货色,你爹是怎地用人的?!”
火上浇了宝卷这瓢肥油,去尘气乎乎奔马到前头。窦抱真要跟上,他回头,训他道:“你个绿头苍蝇,严冬没冻死你,何苦老钉着我?!”
窦抱真追在他身边道:“公子息怒,小人实在是为你着想啊!”
去尘揪住他的衣袖:“狗奴才,你反倒站在秦基业一边去了!我索性说与他听你要杀他的事!”
窦抱真却悄声道:“公子,相爷的话小人始终记得:小不忍则乱大谋!”
去尘端详他,开窍了:“怎么,你要……”
“小人当然带公子去古城依附刘将军,只是想换另一种法子达成这个目的!秦基业本领高强,曳落河骁勇无比,更有秦娥、丹歌和敢斗等人做爪当牙,我们手下除了赤火还顶个事,其余的人都不算啥,不能与秦基业硬碰硬,你说是不?!”
去尘要看后头,窦抱真连忙道:“不许看后头,依旧装出对我嗔忿忿的模样!”
去尘领会了,又推了窦抱真一下,往更前头去了。
窦抱真摇晃了几下,装着努力控制助平衡,又追上去了。一到去尘边上他便说:“若是去古城依附刘大人,只除非如此这般。”便一五一十说了早已想好的计策。
去尘欢天喜地道:“老窦,你还是我的好奴才嘛!我错想你了,也小觑你了!”
窦抱真笑了起来,拍着他的马道:“这就对了!这就好了!”
回头道:“师傅,大好事:去尘想通了,答应老奴不再嚷嚷着去古城了!”
秦基业等人很是欢喜,都说窦抱真不辱使命,到底还是劝说住去尘了。宝卷、封驭和晋风不乐意了,气鼓鼓纵马上去,围着去尘和窦抱真严辞垢骂。
秦基业见着了,多半相信窦抱真说通了去尘,便带着突厥汉上来,吩咐道:“绝地老弟,我带去尘等人前头跑,你押宝卷等人后头跟着,不可再叫他们生事了!”
四个突厥汉便扯着宝卷、封驭和晋风的马往后头去了。三个太岁不肯善罢甘休,一路乱嚷嚷的,诅风雪,咒去尘,骂秦基业,恨窦抱真,怨安禄山,能发泄的都发泄了。
秦基业又觉得窦抱真有可能抓住单独与小主人说话的机会,商议好了最新的对策,怀抱忐忑不安的心回到原处,内里想道:“当然,目前只是怀疑罢了。若是去尘真想通了,其余人就掀不起几朵浪花来,谁都当不住投汝水源而去。”
秦娥、丹歌连马过来,笑道:“师傅,其实宝卷很好劝过来,只消弄些好吃好喝的就成。”
“他想通了,封驭跟着想通。至于晋风姑娘,就更好说了:只消去尘说几句温存话,胡乱说一声以后就当她家的上门女婿。”
秦基业笑道:“不过山高谷深,哪来好吃的封宝卷的嘴?”
秦娥道:“去尘还不坏,说猪瘦、羊肥除了藏着些名酒蔷薇露、玉屑青,还有一样好物件一直留着没舍得吃,是当初从庄民手中夺回来重新藏好的。”
秦基业道:“哦,倒是啥好吃的?”
丹歌道:“强筋健骨的好东西!杨国忠特意令猪瘦、羊肥从终南山猎得的一只吊睛大白虎,连肉带骨一大半风干了,抹了各种上好的香料,专等危急关头吃。”
秦基业大喜道:“好东西,确实是好东西!”
吟鞭对最前头的去尘道:“去尘公子,你舍得拿出来与众人一同分享?”
“舍得!我与全伙兄弟姐妹都精疲力竭了哩!”
窦抱真却故意唱反调,拿腔作势哀求去尘道:“不可,万万不可这么早就拿出来吃光了!小人带着刀婴、赤火他们硬抢回来的!相爷叫危急关头吃的,还要你一个人悄悄吃呢!你倒好,说给不相干的人听,分给不相干的人吃!”
“老窦,你若再罗唣,我叫猪瘦、羊肥连你一同剁了!”
窦抱真啜泣了,望着西北方向道:“俺的相爷呵,你可都听见了,看见了!不是老窦不劝阻,实在是公子擅自做主!”
瞧见他的可怜相,众人都笑得前仰后合。赤火望见一堆大积雪,索性倒撞下去,即便滚着还在笑,——实是为即将大功告成而欣喜万分。
说笑之中,就连宝卷、封驭与晋风都不怎么愠怒了。
果然,宝卷听得有大半只大虫吃,便设法与去尘媾了和,从后头招呼前头的去尘:“去尘兄,其实也怨不得你!你奈何不得我们的好师傅,我们又岂能恨你出尔反尔!”
众人都明白他软了嘴是为了有稀罕的老虎肉吃,都会心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