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一开,几乎所有人都逃出去了,唯有秦娥、丹歌、翻雨和解愁仍呆在里头,啜泣着凝望那些女孩儿的尸首。先前,秦基业盖在它们身上的衣裳早给风吹走了,惨景依旧呈现。
秦基业等在门外道:“三位姑娘赶紧出来,跟我回坟地去吃狗肉长气力。”
秦娥、丹歌和解愁终于出来了,但仍抽泣着,仿佛里头受辱而死的是自家的亲姐妹一般。
秦基业不见翻雨,便重新进去,却看见从不轻易掉泪的突厥姑娘满眼都是泪水,蹲守在女孩死尸前,手中的两把短剑握得死死的,正说道:“等着,我用叛军的人头祭奠你们,每人十颗!”
秦基业不说话,扯她起来,她却不顾两位兄长绝地和超影在场,趁势投入秦基业怀抱。
秦基业搂了她一会儿,才带动她走出去,说:“好,大哥监督你用十颗叛军人头献给你方才哭奠的女孩儿们!”
“数清楚了,刚才,”翻雨说,“总共十四个!”
“那就得用上整整一百四十颗贼兵的脑袋!”
“没错,得这个数字。”
“可秦大哥有个条件:只许用迎头碰上的叛军脑袋,不能用故意寻找的贼兵首级!”
“为何要有这个区别?”
“你别忘了我等为何上的路。”秦基业正色说。
“好,我答应秦大哥只杀迎头碰上的叛军,不故意寻找战机杀死贼兵。”
“这才对嘛。”
“更希望大哥能襄助我完成刚才在死难姑娘跟前发过的毒誓!”
“大哥我时刻保护你,当你这么做的时候!”
翻雨一阵激动,刚要亲吻秦基业,却又想起里头的死难女孩儿来,便舍弃了他,跑走了。
最后出来的绝地和超影看了看秦基业,摇摇头。超影扛着秦基业杀死的那只大狗,——前爪搭肩,后爪下垂,背着活人一般。
众人本来就够惊悚的,见了此情此景,又叫出了声,眼看就要逃散开来。秦基业当下轻声道:“无须惧怕,是死狗,一会儿割了当饭吃!”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跟着秦基业退回到去往赤松林的路上。
刚出村口,绝地道:“我村口等着逾辉、腾雾回来。”
稍后,两个黑影一东一西先后摸来了,果然是逾辉、腾雾。他俩道:
“我俩走了许多路,弄清楚汝水北边都有贼兵把守。”
“即便有没人把守的渡口,船只也都没了。”
秦基业说:“既如此,就要自家做木船了。先回林子去,吃了狗肉再说!”
逾辉、腾雾见所有人尤其是女孩儿都垂头掉泪,问怎地了。绝地说:“村里满眼都是死人,孩子们刚看过,是兄长叫看的,逼着看,非看不可。”
布满坟茔的赤松林子就在眼跟前,腾雾忽然说:“师傅,我摸过来之际撞见距离此地不远处有两个并排的大砖窑,都隐藏在满是荒草的土冈子内侧,怕要比这赤松林更不易给人发觉。”
“里头情形如何?”
“我做了火把,用随身带着的火石打着了,里头一照,不见人,只见砖。”
秦基业当机立断道:“就去那藏身,一座待人,另一座待马!绝地老弟,你可去坟墓堆里带鱼二、元宝和马匹出来!”
绝地即刻跑向赤松林子,稍顷,便带两个小厮和众多马匹出来,跟随腾雾去了他无意中撞见的两座砖窑。
两座砖窑端的不小,里头还堆着不少砖,甚至还有现成的木炭。人马聚集来了,分别进入。众人都饿坏了,还紧张不堪。秦基业下令猪瘦、羊肥赶紧割了那只大狗。
两个昆仑奴小便騞騞肢解了大狗,就地用砖垒了一个灶,从外头寻到砖窑工遗下的大铁锅。就撒了一些盐进去,其余可用的调料都连同装它们的马车给难民劫夺走了。
等着吃狗肉当儿,鱼二无意中在堆着的砖里头发现用芦席卷着的什么东西。当时他想躺得舒服一些,便用砖头垒了一张床榻,结果见着那东西就在越来越少的砖堆里头。
他以为里头裹着的是尸身呢,吓得叫喊起来。秦基业亲自去蹲着打开了。众人都在他身后眼睁睁看着,到头来见着的却是一模一样的十来把佩刀,更吓得都后退了。
秦基业大喜过望道:“此乃天助我也!”
“怎么可能?”翻雨说,“莫不是做梦?”
“定然是窑工平时用来防身的,可见此地一向不怎么太平无事,总有掠砖夺瓦、敲诈勒索的强人出没。”秦基业说。
窦抱真也道:“好东西,正好派上大用场呢。”
拣一把挥了挥,又道:“老奴老了,可必要时仍敢用这刀子来杀敌哩!”
秦娥也拿一把,扔给敢斗道:“拿着,危急关头能保你的命!”
说了,自己也要了一把,呼呼呼地做了几个像模像样的招式。
丹歌上前,从秦基业手里要得一把,笑道:“从前甩着竹刀跳过舞,今日我佩真刀了!”
秦基业一声不吭,将第五把扔给去尘。去尘吓坏了,一转身,那把佩刀便掉在地上。
“拿起来,杨公子。”秦基业不动声色道。
“既然我爹把我交给了师傅,又给我配了老窦等一众下人,师傅与其他人就有责任保着我!我不是下人,拿兵器做什么?!”
秦基业道:“万一我等都死了,你怎么办?还指望我等保护你?”
去尘蛮横道:“师傅不是还没死!对,师傅就是要死,也得先送我安全抵达江南,再经我的同意给贼人杀死不迟!”
秦基业沉吟一番,决定不再纠缠这事,于是改换看宝卷,道:“谢公子,你把它拣起来!”
宝卷一边摇头一边退到了窑门口,嚷道:“秦师傅别逼我,逼急了我的话,我索性一个人走了!”
解愁怒了,去拣起那把佩刀来,使劲往空中挥了几下,对怡然自得的去尘说:“王孙不要我要,王孙不学我学,——我保护王孙好了,谁叫我是你的青衣!”
秦基业赞许地看了一眼解愁,然后望着封驭了。
“我只有十五岁,哪使得动这么笨重的家伙啊!”封牧叫了起来,人躲到砖垛后头去了。
秦基业捧着第六把说道:“晋风姑娘可是高大将军的闺女,怎么说?要还是不要?”
晋风害怕了,挨到去尘边上,把住他的胳膊说:“可师傅,平素在家,我爹从不叫我骑射和劈杀,说我是女孩儿家家,由他老人家打仗保护就行了,——你总不能要我当花木兰吧?!”
秦基业道:“好吧,你暂时不拿了。”
而后对众太岁的小厮道:“你家的王孙既然不敢要,只能仰仗你们保护他们了!”
敢斗的元宝、宝卷的鱼二带头去拿了两把,剩下的三把猪瘦、羊肥分别要了之外,晋风忽然改主意,要了最后一把,舞着笑道:“就当是小时候玩过的木刀竹刀。我爹做的,当时他还不承认我是女孩儿,非要我抡着与他斗一斗。”
秦基业夸赞她道:“好晋风,颇有点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不过,若是去尘或者宝卷嚷着要,你不妨给出去。谁拿谁负责保护你,可好?”
晋风甩着那佩刀道:“若是去尘要,我就给他拉倒,由他保护多好。”
去尘怒了:“你算老几,我保护你?!”
晋风顿时哭道:“你不要,那我给宝卷好了!”
宝卷却光火说:“真要佩刀,我可从丹歌手里要,你的我不稀罕!”
眼看晋风没了面子,刚要扔了刀跑掉,敢斗却拿着他的那把挡住她。
“你……你干嘛?!”晋风一脸糊涂。
敢斗把他的拿把给她,说:“姑娘家都像翻雨姐姐那般舞双剑才叫英气逼人呢!”
晋风连连点头,大笑道:“对对,不久多了一把竹刀罢了!翻雨姐姐,你可别忘了教我招式!”
“没问题,晋风妹妹!”翻雨上下投掷着她的两把短剑说道,“你会使刀了,原本应该使刀的须眉男子就该受你保护了,自会转而看重你的。”
众人都笑了,一直伴着的紧张一扫而空。
而敢斗,重新拿了另一把刀,回到秦娥边上去。
“刚才以为王孙不敢拿了呢。”
“哪能呢。”
秦基业也笑了,道:“好了,该拿的都有了。可先拿着,熟悉熟悉,等吃了狗肉长了气力,师傅教你们几个最简便的招式。虽不一定杀得了贼人和匪兵,起码足以保护你自己跟你喜欢的人。”
狗肉渐渐烹熟了,所有人都围拢过去。去尘到得最前头,推开小厮丫鬟和最里头的家丁,道:“走走走,几个王孙都还没吃呢,你们着什么急!”宝卷、封驭乃至晋风都过来了,越发排挤掉那些人。
那些当下人的都不满意了,抱怨说:“如今连杨国忠都自身难保了,你等太岁还这般神气活现,可见恶贯满盈,不得好报呢!”
秦基业担心生事,便站出来道:“如今情形不比以往了,既有的老规矩得改改了:要吃一道吃,要活一道活,不然谁替你们王孙卖命?!”
窦抱真一向护着去尘,这次也悄悄对他说:“公子啊,你还得指望这些粗男笨女抵达江东哩,可不能这么早就开罪他们了啊!”
去尘没奈何,只好说:“好吧!这次平分就平分!”
宝卷不肯,嚷道:“你答应的,不是我不同意的!”
丹歌过来,正色说:“王孙一到有吃的当口,就最忍耐不住,也最难以理喻!”
“除非你的让与我吃一点!”
“你若不丢人,不处处嚷着吃不饱,我可以让你一半吃。”
宝卷满脸欢喜,且又想入非非,便答应不再嚷嚷了。
秦基业尽量每人均等地分与一块狗肉,要他们赶紧吃下,道:“吃了就设法强渡过汝水去。等夜再深一些,把守的叛军就会懈怠许多,不比白日有精神。”
那狗说起来也够大的了,无奈人多嘴也多,每人分得一块,三两口便吃光了,转眼就剩下全副骨头来。
窦抱真一直动着脑筋,要将把去尘等人留在汝水北岸,等刀婴带来安禄山的人马,一同捉去见安禄山。他有心事,故此吃不下,便去到去尘边上,把狗肉给了他,道:“一半公子吃,另一半赏给赤火吃。”
“赤火在哪里?”去尘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