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抱真连忙去看了一眼,随后跳荡出来,跪地叩头:“小人该死!小人该死!小人是好意,不承想胡床并不结实,会碎成如此模样!”
宝卷、封驭不禁乐了,掩嘴哈哈大笑。
四处多有躲着观望的人,也都笑了,小声的,放肆的,都有。窦抱真起身,脱下自家衣裳去,替去尘穿上,不料藏在衣服里头的夜明珠大发光亮了,照得去尘出丑露乖,一览无余。
去尘怒了,挥拳打翻窦抱真,道:“你叫我众人跟前大大出丑了不是!”
窦抱真任打不动,哭泣道:“公子千万别冻着了,小人的罪过日后再惩处不迟啊!”
罗盖里影影绰绰,眼见得是十个丫鬟挣扎起身,纷纷穿着衣裳。
宝卷趁势跑到去尘跟前,用大块头身量挡着他,又四周虚张声势道:“谁都不准张望此处!都赶紧睡了!从明日起,一行人包括我,尽皆听从杨去尘大将军调遣!”
躲着观望的小厮、家丁怕了,都溜走了。宝卷非常高兴,于是脱下最外头的衣裳盖住去尘。
那些丫鬟虽都穿着衣裳出来,却站着不敢擅自告散。去尘穿着宝卷的外衣,愤恨不过,去折了一条树枝,狠狠抽着窦抱真道:“老狗才,生生害苦了我!”
窦抱真呜咽道:“公子别太用力了!公子打死了小人,身边就再没个出大力的人了!”
去尘一想也对,便扔了树枝,扯窦抱真起身道:“说得是。秦基业与四个突厥汉虽拘押起来了,可那个突厥姑娘却莫名奇妙失踪了,别还在四周逛荡,找机会劫夺秦基业和她那四个哥!
此外,这里明里暗处,仍有不少人一向听从秦基业将令呢,所以秦娥、丹歌和那个刘金斗可要严密看管住了,不然麻烦就大了!”
窦抱真抹泪水道:“公子放心,老奴早吩咐好了。”
去尘满意了,推他一把道:“不哭,恁么大年纪,也不怕别人笑话。”
去尘踅过身,对十个丫鬟道:“留下解愁陪我,其余人各睡各的,肉屏风的花样以后再摆不迟。”
解愁留下了,其余丫鬟一阵轻松,顿然四散开去。
窦抱真去罗盖里头取出去尘的衣裳,给他换上,道:“公子稍等,小人就去铺一张榻出来。”
去尘把宝卷的衣裳还给宝卷,凶狠道:“表面看,你帮我;可心里,你笑话我了吧?!”
宝卷有些怕他:“不敢!”
去尘下令道:“不早了,睡吧,明日还要上路。记得我的话:往后一干人都得听我了,我至少是这些人里头的宰相大人了!”
宝卷退到封驭边上躺下了。稍后,见窦抱真又来了,引着去尘、解愁钻入树林子。他刚起身,封驭便掣住他胳膊问道:“表兄可是要去偷窥去尘与解愁缱绻么?”
宝卷将计就计道:“是,你管得着!”
封驭侧身笑道:“表兄真可怜,幸好我尚年幼,还出产不了这种可笑的色念,不然这个觉真睡不踏实了。”
宝卷朝着去尘、解愁去的方位一径里走去。
待到了树林之中,他却折往另一边,嘴里说着:“不好,去尘当头目的话,我就要吃亏了!他必定要占有我的丹歌,利用淫威不让我碰他的解愁!既如此,不如告诉丹歌、秦娥和敢斗三人师傅出事了,明日不南下了,要北上去汴州耍两日了!”
便着急在偌大的树林子里跑来跑去,寻找丹歌、秦娥和敢斗三人的身影。
却说丹歌、秦娥和敢斗三人在树林子东边,靠尽头睡在杂草之中。敢斗稍离得远些,男女有别的古训遵守得相当不赖。丹歌、秦娥头挨头睡,从洛阳肇始的姐妹情仍在延续。
忽然,敢斗听见动静,一抬头,便望见宝卷肥滚滚过来了,低声叫唤着丹歌丹歌。敢斗赶紧过来推醒秦娥,道:“谢宝卷找丹歌来了,像是有要紧事!”
秦娥叫醒睡得实沉的丹歌:“宝卷找你,啥事急切得很!”
丹歌便赶紧欠身,正好张望到宝卷跑来,便舞着胳膊道:“王孙过来,我在这头!”
宝卷便横了过来,停下,使劲喘息着。
丹歌道:“有话就说。”
宝卷并不说,却扯着她的手去得远一些。
丹歌甩掉宝卷紧拽不松的手,停下道:“有话你便说,不说便回去睡你的!”
宝卷见她如此楚楚动人,便熬不住了,到了嘴边的话也咽下了,反倒拿出去尘给的斑犀钿花金盒送她,道:“我诚心诚意送你的。”
丹歌冷哼一声,打开盒子,见到同心结和相思子,便道:“明白了,公子施我小恩小惠,又想与我做一处。”
宝卷张口结舌说:“其实是……其实是想你了,特来见一见你,与你说……说一番疯话罢了!”
丹歌把金盒交还他:“公子忘却肚皮上的胡旋舞了?也忘了山头上的风和狼了?!”
宝卷实在忍不住,一把抱住她道:“可想煞我了也,俺的好姑娘!”
丹歌刚要推拒,秦娥闪出来了,厉声道:“谢宝卷,你放开丹歌!她是我姐姐,你调戏她便是调戏我!”
宝卷跌足道:“可丹歌早已是本公子的女娘了嘛!”
秦娥冷笑道:“你可曾八抬大轿娶她入得你家的门去?!”
丹歌正色告诫宝卷道:“王孙,去睡!今后奴家是奴家,你是你,再不受你的玷污了!”
敢斗也闪出来,厉声道:“二位女娘叫你走,你莫非聋了也哑了?!”
宝卷碰了一鼻子灰,转头才走了十来步,便又回头过来,道:“哎呀,都怪我忽然起了淫心,原本确是来说要紧事的!”
三人不信,或冷笑或摇头,都要退去。
宝卷急了,追上去堵住他们道:“师傅与四个突厥汉给杨去尘家丁灌醉了扣押了!”
三人吃惊不小,齐刷刷问道:“可是真的!”
宝卷便一五一十说了窦抱真又是如何怂恿杨去尘当统领的,杨去尘是如何听从窦抱真挑唆的,明日又将如何走路,去的又是何处。
秦娥跌足道:“坏了!坏了!我三人睡得太远了,一点迹象都没觉着,就听得林子中央间或有小动静传过来!”
敢斗捏紧拳头,直撅撅往前走:“赶紧救师傅他们出来!”
秦娥拦住他:“窦抱真一伙早有防备,寡不敌众,等于自投罗网!”
“那姑娘可有什么好主意?!”
秦娥沉吟一番道:“先装糊涂,明日一早跟着走,设法麻痹窦抱真一伙,再见计行事!”
丹歌说:“妹妹说得是!软一软也是有好处的,腾出回旋余地来。”
定了计策之后,宝卷便要离去了。
丹歌送了他一程,道:“今日之事多亏公子说与我听!若你不说,明日一早窦抱真、杨去尘一伙冷不丁说了,我三人冲动之下,难免去抢师傅他们出来,那样的话,定然一同给捉了!”
宝卷说:“我就是怕姑娘受委屈才说的。”
丹歌扯住他道:“方才公子不是要送我金盒子么?奴家想再瞧一眼,若喜欢,收了便是了。”
宝卷喜出望外,拿出来给她。丹歌打开来,取出同心结和相思子还给他,道:“金盒我便要了,这两样东西你仍拿着。”
宝卷摸着脑袋,疑惑道:“要就都要了嘛!”
“不,那两样东西等以后合适了奴家再要下不迟。”
“姑娘是想留有余地吧?”
“我回去了。”
两人便分开了,一个投东边,一个往西边。
秦娥、丹歌和敢斗回到睡处,又议说起来。
敢斗焦躁不堪,道:“哪等得到明日,不如先先去望一眼师傅他们,若是把守得松懈,今日便抢出来,免得窦抱真趁着月黑风高,要了师傅他们的性命去!”
秦娥道:“自然把守得严,不必打草惊蛇。”
敢斗道:“便看一眼,怕什么!”
秦娥光火说:“三人一同去的话,叫窦抱真一伙发现,明后日谁人还能救他们出来?!”
“我一个人去,怕什么!”
丹歌道:“妹妹,敢斗性子急,就叫他去悄悄望一眼,怕什么!”
秦娥想了想,便道:“那也也好。”
随即对敢斗道:“尽量隐藏好,看一眼便掉头回来。”
敢斗便弯腰去了。稍顷,他紧急折回来:
“不好!老窦带着几个家丁摸过来了!”
秦娥赶紧道:“睡,装睡!千万要装得像了!”
敢斗便去原来睡的处所躺下了,秦娥则与丹歌搂抱成一团,都装着沉沉睡着的样子。
窦抱真带孙休等人过来,发现三人睡着了,看了看,听了听,便走了。走到一半,窦抱真吩咐那几个家丁道:“你几人守在此处,明日一早便说秦绩等人给捉了关了,若是三人有动静,一同杀掉了事。”
孙休道:“可不能杀这两个小娘子,宝卷公子和敢斗王孙喜欢着呢!”
窦抱真思忖一番,便道:“那就先都不杀,除非风吹草动!”
孙休应承了,窦抱真便一个人离去了。
翌日凌晨,一夜不曾睡着的秦娥、丹歌和敢斗闻得香喷喷的味道,装着睡醒来了,彼此对视几眼,高声道:“今日怪了,日头老高了,为何不见师傅来叫醒俺们三个?”
窸窸窣窣的声响登时过来了,孙休等三个家丁跨着佩刀出现,道:“窦管家让我三人叫你们来了!”
丹歌道:“为何闻不见秦师傅?”
敢斗也说:“往日一早都是他的吆喝声哩。”
孙休到敢斗边上,预先提防着,道:“秦绩与他的四个突厥汉都给捉起来投在油壁车里了!”
秦娥讶异道:“为何捉他们?!出什么事了?!”
另一个家丁道:“秦基业偷得我家公子的夜明珠想溜,幸好老窦早有防备,当场捉住了。”
敢斗击掌笑道:“捉得好!秦基业曾杀死我十几只凶悍的鸡宝宝,账至今都不曾与他算哩!”
孙休略放心,稍走开了些。秦娥、丹歌都说:“没想到秦基业如此小人!”
“只是往后路上没个带头人了。”
孙休道:“不碍事,目下由我家公子当统领了。年纪是小了点,可背后有老窦出谋献策,保管万无一失。”
秦娥等三人便道:“如此倒也好!”
这当儿,林子中央传来窦抱真的叫声:“众人都过来吃饭,吃了便上路!”
猪瘦、羊肥早起身了,烤制好了一个巨大的荤胡饼,当中放了许多羊肉碎末,用牛油搅拌好了,一层层摊铺整齐了,馅子与麦面之间用椒豉隔绝了,故而两厢里你不粘我,我不缠你,吃起来层次分明。众人不管是太岁、下人、家丁,每人都分得一大块。
去尘还给了众人当今天子特喜欢吃的“瑞圣奴”,这是一种上乘柑桔,预先都用酪浆浸泡过了。
众人吃之际,去尘坐在小厮打着的罗盖之下,犹如宰相一般。
窦抱真道:“众人都晓得秦绩等五人捉起来了。其实安禄山并不会提着区区十几万士卒与浩浩大唐抗衡,他起兵变的事,纯属一人传虚,万人传实。
秦基业之所以那么说,是想捞着他自家的好处。江南自然还是要去的,但无须操之过急,——你我众人好不容易摆脱可恶的秦基业,何不随着心意去汴州耍个三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