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火不等秦基业走近,一手一个将两人揪了出来,丢在了地上,说:“对不住了秦师傅,谢宝卷和封驭意欲偷取我家公子的美食,给我二人人赃俱获了带回去,按杨府家规处置了一番,现在给你平安送回来了。”
秦基业一看,果然,两人身上有好几道被树枝鞭打过的伤痕,宝卷与封驭支吾着连连摇头,眼泪都要憋出来了。
刀婴接着说:“秦师傅,此番幸亏我二人及时发现,若是强人来了,你们若也这般后知后觉,可还有这两个活宝贝?”
赤火附和道:“看来光靠秦师傅与那几个曳落河,不足以护卫我家公子。”
秦基业并不辩驳:“既如此,那秦某人谢过相爷派二位前来替我分忧。”
窦抱真难以置信,问二人道:“相爷可收到老奴书信了?!到底是相爷,调兵遣将如此神速?!”
刀婴、赤火对视一眼,一起点了头。
窦抱真呵呵笑了,又道:“不愧是相爷的亲随护卫,一路追来,从长安到洛阳东边上百里地,不消一日工夫!好本事,好本事!”
刀婴笑笑,回说道:“日后还请窦管家多多关照,我兄弟二人自当听命行事。”
窦抱真笑得更开心了,连连点头,但一回转身便变了脸,轻声骂道:“别想叫我听你俩的,——这个队伍里,老子独大,没人比老子说话管用!”
找到宿营地,一大片密密匝匝树林子,四个突厥汉率鱼二、元宝等小厮在林子中央伐去灌木丛,清理出一大片空地来。车马人众都进入来,围着篝火取暖,按身份的贵贱或前或后。
到底是冬日了,树叶都掉落了,到了夜里又愈加寒冷,于是人坐着,才一会儿,就不知不觉给打了一层白霜。秦基业原本不答应生篝火的,怕远处有歹人望见,趁势来打劫。
窦抱真说:“师傅不必担心,林子很密,当中生火的话,远处的人不一定望得见。”
秦基业跨着马,去林子外奔驰了一大圈,确定不见林中的火光,便答应了。
猪瘦、羊肥两个少年厨子在其余小厮配合下,从那几辆车上拿下可折叠的案桌、用具,从刚才置放宝卷和封驭的木箱里头取来大块的肉。
众人见那东西有些模样蹊跷,便起身去看了,这才看清,那散发着香气的大肉桩竟是一大头给剥了皮的牲畜,纷纷问:“这到底是什么肉,模样古怪得很?”
猪瘦左手操一把寒飕飕的剔骨刀,右手握一把明颩颩的切割刀,笑说道:“并非什么稀罕物,无非是终南山里的狗熊哩!”
说毕,叫众人后退,而后左右手交替,剁割结合,重轻协调,或呼呼生风,或哗哗出声,协律和节,宛如奏乐,不消多少工夫,那狗熊便成了细治的原料了,骨是骨,肉是肉,一堆是一堆,互不跨界。
众人都看傻眼了,随即赞赏不已。秦基业道:“从前就晓得《庄子》里有解牛的庖丁,哪想隔了千百年,如今倒亲眼目睹解熊的猪瘦了!”
猪瘦憨厚一笑,把剩余的活儿交付羊肥。羊肥用阿魏、酪浆等调料涂抹了熊肉块,再用早已剥了表皮的树枝穿插好了,按高低贵贱分发了,叫众人去篝火上烤了吃。
众人都围着烤了,火就愈加旺了。宝卷和封驭虽说在熊肉做的肉墩子里头坐了大半天,可却不好受,——遭了打,还给封了嘴,当时连口水都流不得。
如今重获自由,伤口抹了药也不那么痛了,心急的宝卷和封驭不禁囫囵吞下半生不熟的肉以弥补遭到的罪过的。而耐心的如敢斗,一定要等彻底炙得熟了,方才慢嚼细咽吃下。
其余众人各有各的吃相,不一而足。
秦基业在围着的众人之中没见着去尘也在烤着吃,回头见他在另一边由小厮丫鬟扶上大树下放置的胡床之上。那胡床上铺好了裀褥。
又有几个小厮爬上树去,张起罗盖,垂挂下来,前头就开了一道窄窄的风门。
他便道:“去尘,你自家的东西为何不吃?不饿么?”
去尘笑道:“你等先吃,我吃另几样东西,一忽儿猪瘦、羊肥替我细细治下。”
又对众人道:“你等别在乎我,把熊肉都吃光了,那东西可长气力了。”
一边的宝卷听得了,心下想道:“既然还有好东西,就不忙再吃熊肉了吧,不妨留下一些胃口。”
想到这里,忽又摇头,且自言自语:“若是他小气,又记仇,不让我吃好东西,回头这熊肉又吃光了,可如何是好!”
当机立断,又去拿了一块熊肉来烤了吃,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吃了这块熊肉再说!”
刚要吃,手中的肉块突然不翼而飞。他回头一看,逾辉正在津津有味吃着,朝他摊出一只手来:“还我。”
宝卷装傻道:“什么?”
逾辉抬手揪住宝卷的肥脸,道:“什么还我?自然是我的七窍玲珑钥,本就是借你去看看箱子里头是啥,现在你看到了又吃上了,自然要物归原主。”
宝卷却道:“钥匙给刀婴、赤火夺去了也。”
随后又喃喃自语:“不吃就不吃,去尘说了,一会儿还有更好吃的呢。”
逾辉冷笑道:“你不还我钥匙,不要说这一顿,下一顿,下下顿,之后的每一顿都没得你吃的。还不知道吧,即日起,你几个的伙食分配就归我管了。”
宝卷登时傻眼看着逾辉好一会儿,而后依依不舍,掏出七窍玲珑钥塞到他晃晃悠悠的手里。逾辉得意而去,封驭却过来了,抓狂他的肩膀道:“表兄你个呆子,你又上当了,哎!那钥匙可是宝贝,啥锁都能开……”
宝卷顿时呆住了,道:“你说那钥匙……”
封驭炫耀说:“表兄可听说春秋有个鲁国人,姬姓,公输氏,名班,人称公输盘,又称鲁班?”
宝卷摇头,封驭叹息一声说:“算了,表兄还是继续吃吧。”
众人都吃毕了,惟有去尘还没吃,躺在胡床之上,病恹恹的,由两个丫鬟递茶倒水。秦基业踱步过去,试探地对窦抱真说:“你家公子今日倒有些大公无私的古风,实属难得。”
窦抱真笑道:“去尘一向是个好娃子,公而忘私呢。”
秦基业道:“可他总要吃东西的,别饿着了。”
窦抱真接着道:“师傅这么说,小人可要大点胆儿了:去尘一喜鲫鱼,二爱肥羊,想吃这两样东西哩。”
秦基业说:“可这里是野外,前不着村,后不巴店,如何弄得来那两样好东西?”
窦抱真道:“若是师傅答应猪瘦、羊肥去弄,倒也弄得来,鱼可去河里摸,羊能问村夫买,总有河流与人家的,至多再走一点路罢了。”
秦基业沉吟一番,爽快道:“去尘今日也可算是居功至伟了,就叫猪瘦、羊肥去周近弄吧,只是万万不可走远了,免得出意外。”
窦抱真欢喜,便去叫猪瘦、羊肥驱马去四遭弄鲫鱼、肥羊。
众人吃饱喝足之后,鱼二、元宝都小厮烧热用车装来的水。五个太岁盥洗一番,也就各自找到了合适的位置,躺下要睡了。
宝卷本靠在树上,树的另一边横着封驭。他乜斜睡眼,望着解愁,口中再三道:“美,美得无以复加哩!”
后来实在挡不住瞌睡虫,便颓然倒下了,身上没盖一点东西便齁齁如雷了。丹歌与秦娥靠在一块,望见了。她本想让鱼二去替宝卷盖絮被的,可见他也睡着了,便起身亲自去盖了。
待回到原地,秦娥说:“姐姐随他去,他巴不得解愁替自己盖哩!”
丹歌笑笑,道:“无妨,若是他病了,连累了阿爷,不是更耽误行程了。”
秦基业始终盯着去尘,生怕再生事端。去尘并没叫任何丫鬟,由窦抱真陪着说话。稍顷,窦抱真出来了,话中有话说道:“秦师傅放心,我家公子只是有些思念相爷与家里了。”
秦基业道:“这难免,再过几日就会好得多。”
马蹄声便自远及近了,一忽儿工夫,猪瘦、羊肥泼风似到来,说:“摸到鱼了!”
“也买到羊了!”
秦基业和躺着的人都望见猪瘦手持的鱼叉叉着好几条仍在扭动的赤金鲫鱼,两人的马侧又拴束着五头肥羊,都在咩咩叫唤。
秦基业吃惊道:“为何弄这许多头羊来,动静太大了,声闻十几里地呢。”
猪瘦笑着下马来:“真吃也就没多少,至多半斤。”
窦抱真却笑着说:“剩下的带在路上,明日众人一道吃,又能显得我家公子大公无私了。”
秦基业没再说什么,凝着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