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有所发现,提前给我打招呼,可好?”秦基业难以责怪翻雨,就这么打发了她。
他不敢多与翻雨相处,发现越跟她待得久就越不能自持。可笑的是,心里越不能自持,面上就越装得什么似的,所以自觉面目可憎,不配见这么一张美丽而又纯净的脸。
绝地叹息,劝站着看秦基业背影的对妹子:“傻丫头,别一往情深了。人家做大事的汉人跟咱不一样,不会任性使情的。”
翻雨难过,说反正今晚睡不着,还不如她一个守着屋子。
绝地说:“哪有妹子不睡大哥睡的理儿!”
为了不叫妹子进一步伤心,绝地把表兄弟俩太岁的书信交给秦基业过面。
秦基业觉着除了念亲思乡别无其它,便道:“到了东都,将书信送回长安吧。眼下也只能委屈几位金主,叫他们心慌慌等着了。”
说完,他念及最大的金主,同时又是恩人的刘韬光。为此,他特地去到敢斗客舍,看他身上的伤痊愈了没有,并鼓励他重新抖擞起精神来。
见敢斗不语,他继续道:“他二人刚才给家里写了信,说虽然思念至亲,但已安下心来去江南了。”
敢斗不屑,道:“假惺惺罢了!”
“要不你也给阿爷写通书函?”
敢斗翻身背对秦基业:“算了,免得阿爷见了信又要寻死觅活。再说了,就算我真写你也未必真送,所以不了,免得虚掷时间,浪费笔墨。”
秦基业一惊一喜:惊的是这小家伙居然猜得透自己的心思;喜的是他如此聪慧,若是好好栽培,说不定将来能许配给膝下闺女呢。
秦基业关门时,却听见敢斗深深叹息一声,便重新开门,问道:“还念着那个小美人?”
“你管得着么?!”
“不是一口咬定她是师傅的诱饵么?既这么以为,为何又这般思念她?”
敢斗瓮声瓮气道:“诱饵只要是美味,鱼儿照样奋不顾身扑上去咬钩!”
秦基业骂了句“没出息”,走了。
元宝睡着了,敢斗独自一人,一阵烦躁又一阵痛苦。于是大叫一声,将被子蒙头盖了,发誓要用睡着了淡忘小美人,却还是翻来覆去,一宿未睡着过。
※※※
天亮到可以瞧得清屋里头东西当口,表兄弟俩麻利爬了起来,悄悄在地上铺了昨晚偷偷藏好的纸张,用路上捡的树枝和事先用小盒装好的墨水誊写完了十来张封牧起草的赏格:
我,谢宝卷,我,封牧,乃长安上层官宦人家子弟,今不幸为不法之徒秦基业从京城劫持去江南贩卖获利。沿途若有民间勇士鼎力相救我等回长安再见慈颜,家人必将重金相谢。何况贼人秦基业本身亦随身携带巨额金珠宝贝!此人乃积年惯匪,故饶于资财也!
完事之后,两人回到榻上睡了一个回笼觉。
※※※
天大亮后,一行人迢迢东行。
封牧趁略微停车,去到道边树丛小解,偷偷将赏格扔下。这道路虽不是官筑的驿道,却也是通往东都的正路,且路两旁有着星罗棋布的村落,不怕没人看得见。
何况老天也肯成全他们。车马行了十里开外,风乍起,纸猛飞。
宝卷和封牧紧张望着后面的路。闭目祷祝道:
“老天,行行好,千万叫荒野乡勇看见赏格了!”
“起码别让秦基业那厮发现!”
仿佛应了他俩的祷祝,朔方刮来的秋风渐渐加大了。
俩人既惊又喜,宝卷喊道:“啊哟喂,我这天灵灵地灵灵还真灵哟!”
因为四面环着不高不矮的山的缘故,风势竟带着赏格平地里旋转起来。
风,摧枯拉朽,所向披靡,同时把那几张赏格吹去四面八方。
风吹得车轮都震荡起来,加上地面不整,里头的人几乎飞将出去。
四个曳落河顶风张望,试图寻找到最近的避风处。
无奈风越来越大,形成狂风。
封牧和宝卷反而提心吊胆起来,唯恐秦基业和他的人发现四处乱飞的奇怪纸张是他们写的赏格,于是齐声嚷嚷,说颠得厉害,身子在车里头翻跟头,就快散架了。
这一喊,四个曳落河没辙了,于是两人一车,分别按住宝卷和封牧,再无心力去打探四周。
秦基业走在最前头,自然没有关照到后头,特别是最最后头的敢斗。
敢斗的马车在大风中横冲直撞,颠来倒去,这得怪他那个驾术并不怎么过硬的马夫。那马夫是个新手,不怎么通马性,于凌乱的风中胡乱挥着马鞭,致使拉车的马匹一直逛荡着,如同醉汉一般
左几步右几步,渐渐落远了。
封牧不时往后张望的焦灼之色给响铃瞧见了,使他也往后望了一望。
这一望,不仅望见敢斗那辆走位不正的马车,更是看见有一张写满字的纸头跟着敢斗马车上下狂舞。
响铃心想多半是蹊跷的东西,便对按着封牧的逾辉道:“大哥,小人看刘王孙的马夫不甚谙熟马性,再如此下去,可要翻了!麻烦大哥帮我驱车片刻,小人去去就回!”
不等答应就跳下车,跑到敢斗马夫身边,大声与他说了些什么。
敢斗马夫给响铃说得既自责又惭愧,便跑过来上封牧的马车,向逾辉请教起如何驾车来。逾辉忙着摁拄封牧,口头指导他如何顺着马性挥鞭发令。
敢斗已然颠晕,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感到这一阵没先前那般颠簸了,正准备躺下来,突然一张写有许多字的纸头飞进来,盖住他的脸。他抓起字纸正要看,那东西却给人扯去了。
“你不是封牧马夫响铃么?为何却在此处?”敢斗惊讶,接着又问道:“刚才那是什么?快还我来!我瞧见上头写着封牧、宝卷的名讳了!”
见敢斗伸手要抢字纸,响铃将它揉成团往嘴里塞。
敢斗大惊:“这是做什么?!——既是封牧的人,准不是好东西!”
说完,便要掰他的嘴。
响铃只能一手死命推拒敢斗,一手挥鞭,叫马车摇晃得厉害。
敢斗见赏格竟被响铃吃了,便道:“我告诉师傅去!”
“哗啦”一声,响铃狠狠一鞭子下去,马儿狂奔。与此同时,他转身,正好怀里扎着敢斗的脑袋。
敢斗顿然傻了:“哦天哪,竟然是个女的?!你是——”
“对,老相识了,敢斗王孙!”
敢斗辨貌听声,终于惊呼:“原来是封牧羊的贴身丫鬟,那个害我从树下跌下来的怜香!”
怜香冷笑:“是又如何?”
“我告诉师傅去!”
“去啊,不去不是人,”怜想说,“正好我要告王孙摸我胸脯。”
“你诬赖人!”
“是,可你有口难辩!”
“我可不怕你。除非你告诉我方才吃了什么字!”说完,作势要跳下去。
怜香故意一勒马,敢斗便一个后栽摔回车厢。
“王孙可要想好了:若你告诉秦师傅,小人一并说俺好意替你策马,不料你见我其实是女子,便上来动手动脚,非礼俺!”
敢斗怒道:“你们封府出来的都一个德行,坏到骨子里去了!你想说,就去说,秦师傅明辨是非,定不会冤枉好人!”
怜香却莞尔一笑:“那奴找机会告诉你的小美人,王孙你究竟是个啥货色!”
“什么什么!”敢斗震惊,“你认得她?!”
“认得不认得,得俩说才对,可俺起码知道她既是秦基业的人,早晚会与你与俺见面的!”
敢斗顿时吱声不得,乖乖叹羡酷虐的封牧倒有个这般聪慧忠贞的丫鬟。此外,又因怜香说小美人迟早会出现,便心心念念起她来了。
差不多也在这个时刻,远处,若干行脚商,正反向而来。
交臂而过,你看了我,我也瞅了你,转眼又相距远了。
蓦然,起了风,紧接着又下了雨。
斜风细雨中走了一程,耳目最为灵敏的超影率先察觉后头鬼鬼祟祟,影影绰绰跟着一群人。他浮光掠影几个闪身,便到了最前头秦基业边上。
他还未张口,秦基业就轻声说:“让你兄弟们过来。”
转眼,其他曳落河包括翻雨都到了,知道了最新情况。
“让来路不明的歹人跟着,自以为得计。”秦基业擘画说,“傍晚,趁住店休整,我和翻雨率王孙和小厮们摸黑走荒野;你们四兄弟领车马大摇大摆,照旧赶往东都。”
“若是那些人铆着你们,没上当,如何是好?”绝地说。
秦基业笑道:“那就用这世上最妙的计策,随机应变摆脱他们!”
待到打尖当儿,秦基业改主意,叫三位王孙在茅厕里和他们的小厮互换衣裳,待到天亮,让绝地带着他们先走。
吃早饭时,假王孙与假小厮道别。宝卷悄然带木头到一边,允诺他一番势在必得的好处,再告诉他赏格的事。
“我思忖秦基业叫你们扮成我们,多半是为着有人看见赏格跟上我们了。此次行动如若成功,我们主仆就可以顺利回长安了!”
“那太好了。即便是俺,也贪恋长安的种种好处呢。”木头说。
封牧平生第一回和颜悦色对朵儿说:“过去摘花朵朵的仇恨,朵儿你就别记恨于我。我嘛,迟早弥补你。当然,若你遇见前来寻找我和表兄的义士,一定告诉人家我俩给秦基业带着走小路了。”
朵儿很高兴少主子有求于自己,更是觊觎他许诺的好处,一一答应了。
元宝却不忍心与敢斗分别:“少爷千万留神那俩表兄弟再生坏水害你!”
“不碍事,我有秦师傅守着。”敢斗说,“倒是你,别真把自己当我,要紧关头就说你不是我,是我小厮,如此留着性命,也好与我再会!”
随后,绝地等人带着小厮们开拔了。
过了半个时辰,秦基业和翻雨才领着三王孙和他们的车夫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