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躬腰行礼,也不道别,就这么提着药袋去了,漠然的神色中有股遗憾。
老头子和格敏帖儿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
“今天晚上想借夫人的帐篷住住,明早再看看古赫怎么样了。”老头子说。
“合萨要住,我让仆从们去打扫一间大帐篷。”
“不要麻烦,给我一坛子好烈酒。”老头子摸了摸肚子,“还有手抓肉饭,我也饿了。”
夜深人静,格敏帖儿也告辞回去睡了,帐篷里只剩阿摩稚和大合萨。
老头子盘着腿坐在地上,一口手抓獭子肉就一口酒,也不知道他这样子吃了多久,嘴里哼哼唧唧地唱索伦部民们常唱的“鹰神调”,似乎隐隐有点醉了。
阿摩稚睡不着,只是靠在帐篷口边想心思,想着那个美丽动人的古赫,想着索伦八部如今实现了形式上的统一…想北辰之星的升起,又想副汗从甄应辂手里接过的几个朱漆匣子。
想着想着,他在地上排开了算筹,开始计算北辰之星的轨迹,却越算越乱,似乎总是缺少了什么,算式就是凑不整齐。
他沮丧地蹬乱了算筹,掀开帐篷帘子想透透气。
忽然听见风里传来低低的人声,隐隐听到似乎说到古赫,又似乎听到“太阴”两个字。
他的心里“咯噔”一声,对于星辰的算家,“太阴”两个字实在是个禁忌的字眼。
他偷偷看过去,是东珠夫人的那些女奴,似乎是夜里起来上最后一次马草,她们提着油灯小步走着,眼神往古赫的帐篷那边瞟着,油灯的光拉得她们的影子细长而飘忽,像是暗夜中出行的鬼魅。
背上没来由地掠过一丝寒气,他刚想放下帐篷帘子,已经快睡过去的老头子忽然“噔”地蹿起来。
刚才还东倒西歪的老头子现在凶得像个要吃人的豹子,在帐篷里转了一圈,抄起一根最粗大的马棒踢开帘子大步出去了。阿摩稚想拉住他,却被他带了一个跟头。
“合萨,别啊!”阿摩稚追了出去。
他愣了一下,看见老头子抄着那根马棒,一副上阵冲杀的架势站在自己的白马旁边,一身麻布长袍扯开了胸襟,清冷的光照在他的身上。
他摇晃了两下,打了个嗝吐出一口酒气,忽然抄起马鞍上的铁镫,拿着马棒使劲地敲了起来。
金属的震鸣在夜色蒙蒙中分外地刺耳,仿佛把人的顶骨都要劈开那样。
已经入睡的羊群被惊动了,马嘶声也从后面传来,女奴们更是受了惊吓,战战兢兢地跪拜了,连上前也不敢,惊慌地退去了。
在帐篷里的人出来之前,老头子抛去了马棒,扭头就回了帐篷。阿摩稚跟着钻了进去,只看见老头子坐在床上,缓缓地擦着火镰,在绿玉雕琢的烟锅里点了一锅烟,长长地吸了一口。
烟雾袅袅地腾起,包围了他。阿摩稚不太敢动,老头子很少这么严肃,他低头看着烟锅上一闪一闪的红光,沉默了许久。
“来!”老头子拍了拍身边的床,让阿摩稚在自己旁边坐下。
他抽着旱烟,又沉默了很久。
“阿摩稚,你是我的学生,索伦诸部的未来也许也跟你有关吧,那么有些事情,老师总要说给你听。”他抓了抓自己有些蓬乱的白发,“只是怎么说呢……”
“从头说起吧……要从我们索伦诸部的历史说起。”老头子起身往篝火里扔了几块干柴,幽幽的火星腾起来,火光照着他瘦削的脸,“也许你听人吹着胡笳,唱着索伦八部的故事,关于第一任索伦大汗伯利青汗的故事,就以为那是我们索伦人的历史了。
不过几千年来,索伦诸部有几个像伯利青汗那样的英雄呢?真正的历史,在这白山黑水的每一片林木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