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六七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那会儿先帝还在呢。你是不知道六殿下多得先帝恩宠,儿子十几个,除了几个年小的,十五岁往上的只有他还养在京中不让出阁。这么个活宝贝,也不知中了什么邪,那年清明,偏偏看上个出门上香的破落户家的女儿。
他潋滟的桃花眼有瞬间的怔忪,却很快归于冷淡,冷笑道:将军好记性,我倒早已忘了她了。
李十八道:回六殿下的话,是北斗星君。
两个女孩子听着诵经礼忏,心生敬畏,殊不知同样的景致落在不同人眼里,又是另一番光景。
院里众人拜送出来,回来之后,一个侍卫偷偷问另一个道:才我听见将军说起什么周娘娘,可就是如今大内的周贵嫔么?好端端的,怎么提起她来!
祁王道:本王听说了你们明日要走,特意来辞将军。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瞥向了一边,半扬着眉,这是他说谎的特征。然而张将军只顾着感慨,也没注意,一面把茶粉舀到白瓷执壶里,一面道:嗳,劳殿下惦记。只是这一去,又不知何年月能再和殿下重会。
破落户,那不就是周娘娘的娘家
这个听入
热闹。
他问:今儿他们供的是哪路神仙?
这个忙笑道:好兄弟,别人都能在我跟前挺腰子,你可没这个资格!昨儿是谁开赌局来着?你还欠我两百钱呢!趁早儿告诉我,咱俩一笔勾销,不然你敢告状,我就不敢?
祁王才勒住马,便听见山上锣鼓声响。
祁王懒散倚在蒲团上,拨弄一把茶匙柄,似笑非笑嗤了一声。
祁王知道张将军信道,也就住了口,受了他的行礼,又被他请入了院内。
了迷,忙道:好兄弟,然后呢?既回来了,娶了她不就得了。
另一个跟着张将军好些年了,有些烂在肚子里的事一旦被翻出来,就忍不住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下去。他四下里看了看,方躲到了角落里道:哎!还说呢,那时宫里秘不发丧,六殿下也不知道先帝没了,才到天津卫,便被一道圣旨调走了手里的兵甲。等进京一看,你猜怎么着?那上头穿黄袍的,已经是自己的亲弟弟了,连带着他看中的那周小姐也进宫做了贵人。
这个不可置信,啧啧咂嘴道:皇爷也真是后宫佳丽三千就罢了,怎么连哥哥看上的也
另一个吐着舌头悄悄道:我有个表哥哥那会儿在大内做禁军,都传说还是那周娘娘自荐的枕席哩
一语未了,忽然远远听见脚步声,他连忙住了口,又拧着另一个人的耳朵,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别说出去。两人慌慌张张整了整衣裳,赶紧溜走了。
天色黯下来,这千树浓阴的小径又恢复了平静,鸟虫都不叫了,只有旷远的暮鼓声散在诵经渺渺里,喃喃呐呐,于聒噪里生出一种特别的安宁。夜幕碧朗,漫山遍野都是月的影子。
祁王走在同一片月色里,却没有下山,而是顺着山径又去了东侧的丹房。
那是裴容廷歇宿的地方,也是他今日真正的目的。
他早已打听出裴容廷今日不在观里。这会子借故来寻裴中书,既然主人不在,按照礼节,也该请贵客到上房喝杯茶,略坐一坐。那徐小姐或者说是银瓶,想必也住在那里。
官场上的人狡兔三窟,之前裴容廷说的话自然不能全信,他说银瓶失了记忆,也未见得就是真的。倒是祁王见过银瓶,看出她胆小又没城府,趁着裴容廷不在,抓住她审一审,说不定能问出什么。
他遣了侍卫下山门,只留了一个李十八,走入竹林间的小路。
那竹子生得也不甚齐整,遮天蔽日,一路上凤尾森森,香尘细细,合着远处的钟鼓与诵经喃喃,震得人昏昏的。就是这么个僻静处,他竟听见不远处的似有人声,是女人的声音。
嗳,银瓶你说,今儿还是北斗星君的生日,天上这么多星子,哪个是北斗阑干?
我也不知道,听说有七颗,能连成个舀酒的斗,是不是那几个?
我看着不像
祁王心下怔了一怔,随即提袍悄步走上了前,就在交的竹林的竹影间看到了墙下的两个姑娘一个穿着密合袄子白裙子,坐在只水缸上,另一个穿红袴的伏在她腿上,都指指点点地仰头望着天。
两个姑娘回神看见了他,都吓了一跳。
桂娘并不认识祁王,倒是坐在缸上的银瓶惊上加惊,倒吸一口凉气,推着桂娘叫她快跑,自己也要跳下缸来。不成想她往外推的力气使大了些,整个人往后仰,不仅没跳下来,反而啊的一声翻身栽进了缸里,尖叫声伴随缸底沉重的回响。
桂娘反应过来,夹脚就要逃走去叫人,可还没拔开腿便被李十八擒住。扭打中两人打了个照面,都怔住了。
他们是见过面的。
就在几天前,阴雨绵绵的苏州河,是他把她背下了东厂的船舫。桂娘迷迷糊糊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这个异常苍白瘦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