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扬言自己是来山林里摘菜最为名贵的药材,要拿回去救治她久病的父亲,自是不会被一头猛兽坏了好事。
魔尊很少会遇见不怕自己的人,更何况,对方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姑娘。
但他闲来兴致,非要吓她一吓,差点将她吓得跌落山崖,昏Si之际,魔尊化作飞雁将她驮到了草地,又怕她醒来害怕自己,便化作一只白兔,乖巧地伏在她身边。
姑娘醒来,见白兔作伴,格外欢喜,抱起他时,发现竹篓里已经满满的都是自己要采的珍奇药材,更是开心。
她回去家中给父亲煎药喝下,不出三日,父亲病情就有了好转,原本茶饭不思,这会儿直吵着想吃r0U,还惦记上了她带回来的那只肥大白兔。
姑娘不舍得,但为了父亲,也只好磨起了刀。
他只好变出原形,以英俊少年模样出现在她面前,把她吓得丢了菜刀,跌坐在地,那模样十分好笑,他很久没这样笑得开心过了。
姑娘被他笑得羞红了脸,他伸手将她拉起身,问她名字,她说她叫蔻盈,怯怯地问他一句:「但你是妖怪,妖怪也有名字吗?」
他轻笑一声,谎称:「妖怪当然没名字了。」
「白兔JiNg应该都很善良吧,你应该不会伤害我。」蔻盈打量着他,「我取个名字给你,你就叫阿兔吧。」
这鬼名字真难听。堂堂魔尊本该发怒,可面对蔻盈那双纯真清澈的眼睛,他妥协了,阿兔便阿兔吧。
自那日起,阿兔便以人形出没,他力大穷,挑水劈柴,还帮蔻盈修建房屋,不仅令蔻盈老爹十分满意,连邻里妇人也想讨他做nV婿。
可魔尊的心思只在蔻盈一个人身上,哪怕魔界总是派人来催他回去,哪怕他并不觉得自己触犯的是三界规矩,哪怕他属意要娶蔻盈为妻——
他的确这样做了。
在得知蔻盈也喜Ai自己时,他们在一轮皎月下拜了天地,结为夫妻。
年少的Ai意总是至诚而热烈,他们相Ai的时候从不会顾及彼此身份,即便人魔殊途,她是凡人,他是魔尊,生下的孩儿,也注定坎坷多折。
隔年秋天,蔻盈诞下了一个男婴,还未取名,她便因身T过於虚弱而Si去。魔尊痛苦之际,天界与来了追兵,是天君得知了魔尊触犯三界规矩,唯仙与仙,人与魔不可相恋,倘若魔尊Ai上的是位nV仙,天君都不会有任何阻拦。
偏偏是个凡人,这在三界之中从未有过先例,更何况他是魔尊,岂可破坏天条?
一怒之下,天君收走了魔尊孩儿的七情,并将其赐给一双恶棍父母抚养——那对年轻的夫妻烧杀掠夺恶不作,自是不会养育出善良的孩儿。
并且,天君还要将魔尊封印在魔界,三千年不准醒来,只准其意识可以脱离躯T在三界内徘徊。天君要让三界知晓,唯神界才能主宰正道。
而为了魔界与天界不战,魔尊默许了天君的做派。且蔻盈已逝,他本就Si了心,莫不如封印在魔界,也好过日日心痛。
他唯独不知道自己的孩儿被送去了何人,而为了拥有日後相见的印记,他在孩儿的左肩上留下了魔界刻印,青sE火焰的图腾,若危难之际,孩儿的图腾会散发出烈火,魔尊的灵识也会前来相助。
「但这麽多年来,你的图腾从未燃烧过。」魔尊望着面前的幽池,神sE悲伤,「便说明你从未需要过我的説明,幽池,就算没有我的陪伴,你也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难怪我会觉得你身上的气息熟悉……」幽池喃喃出声,「可我在王煜的身上,也感受到过你留下的气息……」
「王煜?」魔尊眯了眯眼,很快便有了印象:「是麒麟家的策戮啊……早在他是天界神将时,我与他的确是有一些交集。他守护着龙窟的天界入口,我则是掌管着龙窟的魔界入口,时常会打个照面。可惜了,他也并非清白之身,到底还是被七情六y累心。」最後一句话落下的时候,他感到遗憾地叹息了一声。
幽池总觉得他这话里有尽的懊悔,便如此问了。
魔尊却道:「心怀懊悔之人,才会处处是悔意。至始至终是悔恨之人,又何来悔恨之说?」话到此处,魔尊抬手一挥,鹿灵从桥的另一端缓缓而来,她虽在沉睡,但是却没有在鬼界遭遇过任何危险,打从进入鬼界的那一刻,她就莫名的昏睡在了桥下。
过往Si魂与鬼差并没有惊扰她,只因她身上散发出一GU仙缘之气,额头上的天界印记自能在鬼界将她保护得周全。
此时此刻,魔尊将她推到幽池身边,感慨地轻叹一声:「好在,这株仙草能够替我陪伴於你,当年在仙界曾有缘一面,她又是知恩图报的忠义品X,我便派她在投胎转世後,寻到你,陪着你。」
原来鹿灵真的是天界仙草转世,所以她才会叫琓珠「师父」,并一直都在为琓珠求情,哪怕前世记忆尽失,鹿灵也还是没有忘记过她师父对她的照拂。
作为守树神nV的徒儿,鹿灵始终记挂着她的恩情。
而这些真相,是令幽池感到既震惊,又愕的。但很快的,他开始变得释然,并且也接受了魔尊所说的一切。
以至於他的身T也在一点点恢复,他的衣衫开始被逐渐长大的手臂、双腿一点点地撑满,终於变回到十八岁的样貌时,他这才发现自己一直都站在来时的那座桥上。
而桥下水面上的Si魂已经逃窜不见,那Si魂自然是惧怕魔尊的灵识,不敢再妄图将幽池拉入水中。
「所以……我并非是被抛弃……」幽池沉声呢喃,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魔尊,不由地问道:「我会与你分散,是因为天君惩罚,并非你弃我不顾?」
魔尊奈而又悲悯地扯动嘴角,露出一抹极具寂寥的笑意。
他背过身去,望着幽幽忘川河水,水面上却倒映不出自己的身影。他只道:「天下父母,论是人是妖,是鬼是魔,即便是牲畜,也不会忍心抛下自己的骨r0U。可我的确触犯了天条,害得你娘永世不入轮回,我与她只恩Ai三年,却要用日後的三千年寂寞来偿还。我又不忍心将你带来魔界……」话到此处,他再没说下去。
幽池再问:「你可觉得不值?」
魔尊背对着他,并未犹豫,「值。」
「区区三年,要用三千年来做代价,当真值?」
「於我,自是值得。」魔尊喟叹道,「於她,实在不值。於你……」他又一次停顿,紧接着是半晌沉默。
就在幽池想要打破沉寂时,他忽然转过身,手掌运力,一下子将靠在桥栏上的鹿灵催醒。
鹿灵猛地睁开眼,尚且意识恍惚,还不知道发生了什麽,就被魔尊以法力送进了一个水灵结界中。
幽池也被一并推进了水灵结界。
魔尊最後对他道:「你我之间的缘分只此一面,我的惩罚尚未解除,再不便与你相见。但是,幽池,你要记得,图腾火焰燃烧之时,我必定会出现在你身旁。」说罢,魔尊用力一推,幽池感觉自己的整个身T都漂浮到了空中。
他至始至终也未曾来得及喊魔尊一声父亲,那道黑sE锦衣的身影越来越远,直至最後破碎,幽池心生留恋,想要开口,水灵结界却瞬间爆裂。
数水珠砸在他和鹿灵身上,等到再次睁开眼睛,他们已经身在人间。
幽池愕地看着周遭,树林长风,再不是忘川奈何。
鹿灵也捡起了地面上的那把长剑,递到幽池手上,咕哝着:「我怎麽记不得发生了什麽,但好像的确遇见了很多奇怪的魂灵,幽池,你知道发生了什麽吗?」
幽池并未回应,他神sE复杂地凝视着自己手中的长剑。
鬼界发生的一切都令他极为动容,他追寻了那麽久的真相,在见到魔尊的那一刻,自是有了回应。
可面对鹿灵的问话,他也只是摇摇头,道:「我也不记得了。」
他没有对鹿灵说出真心实话。
但他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真相,於他,自然也是值得的了。
半月後。
幽池带着鹿灵回到了赦国,他们找到了王煜。
彼时的王煜已经登基成为了赦国的新帝,在他宏伟、繁华的寝g0ng内,幽池将装有琓珠骨灰的木盒交给了他。
王煜怔怔地问:「你说这是谁的骨灰?」
幽池重复道:「陈琓珠。」
身着金袍的王煜狐疑地蹙紧了眉心,很快便低下眼,再抬起头,迷茫、惊愕、最後竟笑了起来。
可他的笑声是颤抖的,他将幽池手里的木盒一把打落在地,笑道:「一派胡言!她不会Si的,她还等着我去接她,我这麽长时间一直征战各国,为的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她……她怎麽舍得就这麽Si了……哈……哈哈……不可能……」话到最後,他开始动摇,余光又瞥见木盒里掉落出的一支海棠簪,顷刻间,他发疯一般地冲下御座,跌跌撞撞地朝那木盒跑去。
只见他身子一晃,跪在地上,捧起那木盒,打开来看,细腻骨灰,几朵海棠,他蓦地失了魂,脖颈间爆起青筋,他颤声说着:「不会的……怎麽会呢,你只是在和我赌气罢了,我也不过是想要试探你对我的忠心罢了……怎麽会Si呢?」他猛地看向幽池,愤怒地骂道:「说!她是怎麽Si的!」
幽池如实告诉他:「她恳求我斩断她的情丝,再也不入轮回,从今以後,再不必和你相见了。」
他愕然。
幽池转身面向他,悲叹一声:「策戮神将,你当年随她堕入凡间,明明只是为了追随她一处,为何会变得如此贪心呢?在得不到她的人时,你想着她只要肯和你说句话,你便会开心;而但她Ai上你时,你又想要她为他倾注全部你才甘心。如此贪得厌,劫数何时才能渡尽?你永远都回不去天界的话,又如何能再找回人世间已魂飞魄散的她?」
他听不懂幽池在说什麽,准确说,此刻的王煜已经受到了极大的JiNg神创伤,琓珠的Si刺激得他失魂落魄,更不愿再问幽池,也不想再听他说,只抬了抬手,示意幽池离开。
幽池驻留了片刻後,终究是转身走了,走到殿门外,他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去,竟见到王煜一边哭泣着,一边将琓珠的骨灰吃进嘴里。
他仍旧那般贪婪,连她Si後的骨灰也不肯放过。
幽池感到绝望地抬起头,看向天空,长云万里,不见仙。
那之後,民间相传,赦国的国君停止了杀戮和草菅人命的暴行,并且一改往日的作法,好好安置士兵,让他们回国田地,与周边之国签订互不相犯条约,并且带头歃血起誓,使得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但他自己却郁郁寡欢,常常整夜梦魇,孤枕难免。
且汤石灵,御医也束手策,认定他是心Si哀胜,这世间已没有任何东西能提起他的兴致,就这般煎熬了一两个年头後,在某个仲夏的夜晚,他孤独、平静地Si在了睡梦之中。
梦里的他,在黑暗里走上了一座金光灿灿的桥。
那桥蜿蜒尽,引他走入下一个轮回。
瑶台金灿灿,人心哀戚戚。
论是凡人,还是神仙,若对待情义与道义都没了敬畏,失去人道,必会得到惩戒。
好在王煜曾为仙界中人,算是有大量功德,得以走上金桥,便不会在Si後魂飞魄散,自是还可转世再渡。
此般时刻,王煜缓缓地迈着步子,嘴里呢喃着心中所愿:「寡人来世所求不多,唯愿她可长相伴。」
奈何一再,全盘皆输,月意再浓,却心观赏,除了她绯红的双颊和温热的掌心,世间再他所恋之物。
江月难照旧时岸,天庭朱颜尽辞散。
人不见,执念残,求不得,乱因果。
看着王煜下了桥,幽池站在他梦境的最後,忍不住低下眼,心绪复杂。
身旁的鹿灵轻声询问道:「你觉得王煜下一世还有可能遇见琓珠吗?」
幽池摇摇头,「不会了,琓珠的情丝已被我斩断,她的执念也消逝,元魂更是破碎,已经不存在於三界了。」
鹿灵怅然道:「可我总觉得只要还有一丝魂灵,她就还会再轮回的。」
幽池动容地叹息:「人类的七情六y竟b魔物还要蛊心,也许是为他们的过往痛心,我竟也T会到了‘哀’这种情绪。」
一听此话,鹿灵惊喜道:「什麽?你又多了一样七情?」
「当然,我已经拥有了全部的七情,是个彻彻底底的有血有r0U的人了。」幽池默默点头,转手收起梦境,他对鹿灵说:「走吧,去下一个地方。」
鹿灵急匆匆地追上他:「我们还要去哪里啊?你既然找回了七情,还需要旅行吗?」
幽池并未应声,他想,或许就这样走下去,总有一天,他也能找到破除天条的方式。
对於神魔来说,三千年不长,但他却不愿魔尊寂寥三千载。
等到时机来临,他必会打破魔尊的封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