琓珠长长一声哀叹,「也许是我被蛊毒吞噬後已徘徊在成魔的边缘,所有的过往、因果乃至於轮回都鉴证了一遍,我才知晓自己与王煜是几百年前就注定的孽缘,你能从我梦境里看到的,也都是我想要让你看见的,那麽多次轮回的前世也好,坎坷绝望的今世也罢,都是我的因果。至於其他的……你还有许多不知道的。譬如……我和王煜之间失去了的那个孩子。」
幽池全身一震,惊愕道:「你……你们之间竟还有个孩子?」
琓珠沉Y了片刻,终於同幽池缓缓道出:「我来到紫柔佛巴鲁已经有了小半年,而当时从王煜寝g0ng的地窖里逃走时,是因为我最先回想起了天上的那段往事,而且,我已经有了身孕。可凭他多疑的X情,根本不会相信孩子是他的。我逃出赦国的原因,也是想要平安的生下孩子。我也曾经幻想奢求过,如果今世我多努力一些,是否就能改变我和他之间的孽缘呢?只可惜,蛊毒发作,连累我痛不y生,七个月的时候,孩子早产,我又独自在山间,自是没能保住他了。是个男孩,瘦小的胎身,没b我的手掌大多少……我把他埋葬在山洞外的海棠树下,他的灵魂陪我度过了许多难熬的毒发之夜。」
「而三百年前,我身在仙界做守树的神nV,那个时候的我虽对他有情,但因为天规束缚,我不敢表明心意。也正因为他私自掳走了我的一缕灵识,令那灵识与他共度了几日,灵识因此对他产生了情愫,那份情意在最终归於我身上,自然也就加深了我对他的Ai慕。天君贬我入凡时,我也私心的想过,若成为凡人,定可以随心地支配自己的七情六y了。」
听到「七情六y」这四字,幽池的表情变了变,他蹙着眉,眼神黯下。
琓珠继续沉声说着:「我当年看到了他随我堕天入凡,我自以为他Ai我已经深入骨髓,但当我投胎转世,再不记得前尘的第一世,作为青楼nV子的我与他相遇,那时的他,是敌国的少将,渐渐地彼此情动时,他因我身为妓nV的身份而觉得愧对家族,又不愿斩断与我之间的情丝,到了最後,我二人下场同样凄惨,终究是他的懦弱毁了这份情。」
「到了第二世,我贵为富家千金,他只是落魄书生,你也看到了结局,自是与第一世同样凄惨;唯独第三世,是我二人最为接近的一次。那世,我与他同样是乱世遗孤,被一位卖酒的鳏夫收养到了一处,他是兄,我是妹,并血缘,又一同长大,到了春心DaNYAn之际,必然会芳心相许。可他却总是觉得儿nV私情不该是男子的全部,他想要为苍生奉献大义,可我只想要一个完整的家庭,哪怕他不肯娶我,我也不怪他,只得另做他人妻。但心里终究是牵挂於他,所以我抛夫弃子,愿为他背信弃义,他却觉得我心狠手辣、情义,到了最後,为了摆脱我的纠缠,他甘愿入了道观做道士,再不问花花尘世,留我一人苦苦等候,到了晚年,他也没有再见我一眼。」
「而第四世,第五世,第六世,统统都是一再过……乃至到了今世,我与他不停相遇、相Ai……分离、别过……总是不能白头相守。且这其中就仿佛是拥有一个诡异的规律,若第一世是他背叛过我,那麽下一世,一定会换成我来报复他,以此来不停地轮回、回圈,我已经不知道如今是第几世了,更不知道我们两个究竟是谁在欺骗谁,又是谁背叛了谁。我只是,不能原谅今生的他一次又一次地选择放弃我、不能原谅他将我送给敌国,更不能原谅他口口声声地说着Ai我,却每一世,都不愿真正地回应我的情意。」
「你说,究竟什麽是彼此相Ai、情投意合?必是要成双入对、相互信任、不离不弃的……连蝴蝶都是一双在飞舞,落单的那个必定活不了多久,终究会郁郁而终,枯老而Si……」
「我也曾猜想,他是因为当年在天上,我数次的疏远他,才会在那麽多次的後世轮回中报复於我,可转念一想,他也是不记得前尘的,会对我数次的动情,只是因为天上的那一缕情丝,以及曾从我T内被他掳走的那一缕灵识的执念。说到底,三百多年来的相互折磨,只是因为情关难过。」
「这执念不断,情丝不斩,论再有多少次轮回,也还是没有改变。我想他必定也是觉得我不够Ai他的,可仔细算算,我与他三百年间的亲密,也不过是每一世的那几夜罢了。我又何必贪恋那些温存与缠绵而不愿自断情丝呢?」
说到最後,有泪水从鹿灵的眼角滑落,那是琓珠的泪,她借着鹿灵的身T恳求幽池:「降魔人,杀了我吧,斩断我的情丝,斩断我的执念,让我魂飞魄散,再不入轮回,从今以後,世间再陈琓珠,天界再珺瑶仙,而我,也不会再恨他了,我只愿策戮……只愿王煜能长命百岁、孤苦余生了。」
那如同诅咒,又如同祝愿一般的话语是琓珠留给王煜最後的遗物了。
因为她再一次请幽池挥剑向她,态度决绝,终半点留恋。
幽池先是终止了她与鹿灵的意识连接,在鹿灵猛地喘息苏醒之际,幽池挥起手中长剑,准备完成琓珠的心愿。
谁料鹿灵却在这时飞快地冲向幽池,伸出手臂,拦住他挥剑,并恳求道:「幽池,还不能了却此事!你还没找到王煜身上气息的来源,她一定也知晓什麽的,你且要问清才行!」
而幽池知道,鹿灵口中的气息不过是藉口,她只是不想琓珠Si去罢了。
「你为什麽这麽在乎她?」幽池蹙起了眉心。
「我……我不知道……」鹿灵眼里含着泪水,「她让我觉得很熟悉,就好像曾经……曾经是——」
「就让我实现心愿吧。」琓珠的灵识在这时轻轻地飞舞到鹿灵面前,她抬起手,轻抚鹿灵脸颊,苦笑道:「你也已经转世为人,便不要再牵挂前世,小小仙草,何须逞强?」
鹿灵惊愕地睁圆了眼睛,而琓珠的灵识回过头,对幽池沉声道:「动手吧,降魔人。」
幽池看出琓珠眼里的决意,他点点头,重新举剑,只一刀,便砍掉了琓珠的头颅。
血脉断裂,情丝散,执念亡。
鹿灵望着眼前这一幕,默默地留下眼泪,竟是喃喃喊出一句:「师父……」
而幽池的剑刃在沾染到琓珠鲜血的那一刻,忽然看到一道身影从剑中闪现。
是曾经出现在琓珠梦境中的魔尊。
他身材高大,面目却不清,在模糊的画面中朝幽池伸出手,似要触碰他脸颊。
幽池只觉得这人极为熟悉,就仿佛王煜身上的那份气息,是来自这个人的。
可幽池刚要开口询问,那身影便破碎、消失了。
只余下残留在幽池剑上的一抹气息,令幽池紧紧地皱起眉头,他深信,自己的身世,定与这位魔尊密不可分。
然而,就在幽池为此感到困惑时,剑身上的气息忽然亮起了幽紫sE的光芒,那些紫光逐渐扩散,竟汇聚成了一只只小手,猛地攀附上幽池的肩头,用力撕扯着幽池,将他一把拉进了剑里。
鹿灵大惊失sE,赶忙抓住幽池衣襟,随着他一同消失在了剑中。
仿佛是边际的黑暗,然而却能看到黑暗中跳动起来的一盏一盏的橙红sE灯笼。长而蜿蜒的队伍在缓慢前进着,看不见尾,只有前方提着稍显大些的灯笼的身影引路,看上去像是长着牛头的人。
幽池浑浑噩噩地注视着眼前光景,一时之间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他喊了几声鹿灵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才知道自己与她已经失散了。
一缕清凉且淡的香气从路的一头飘散过来,幽池忍不住闭上眼睛去轻轻的嗅。
好香。
又带着一丝惆怅的清冷,就像是在呼唤着他一般。
他受到蛊惑般地随着香气传来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便上了一座桥,桥上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而两侧桥下是幽幽河水,幽池瞥了一眼,发现那是h泉路的忘川河。
再看向岸上,上头生满了红莲。
幽池惊觉自己是来到了鬼界,若是下了桥,一定会到达冥府。
桥上冷风缓缓吹拂,数Si魂在忘川中悠悠荡荡,鬼差们正押着他们朝着反方向走去,手里的血鞭不停地挥打在Si魂身上,赶着他们去饮桥头的一碗孟婆汤。
幽池心中暗暗道:我是进入了剑,所以来到了鬼界?可……为何会是鬼界呢?
这时,他听见桥下传来水泡「咕噜」、「咕噜」的声响,便低头去看,水面上忽有大小不一的气泡不断冒出,水下则是一条又长又大的黑影在徘徊,还能发出缥缈惑人的歌声。
幽池忍不住去瞄那黑影,却发现水面上倒映出来的是一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Si魂。
他心下一惊,不由地後退,那魂灵却像是洞察了他的心思,双手从水面上探出,仿佛可以限延长一般地探到了桥上,
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耳语般地对说道:「你终於来到这里了,再凑得近一些,我让你看看你心中最想要看到的真相。」
幽池不由地蹙起眉,惊愕道:「你……你知道我一直在寻找的真相?」
那魂灵的声音空旷缥缈,蛊惑人心:「是啊,因为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一直在找的东西,不就是此时此刻能够看见的真相吗?」
话音落下,幽池的眼前便闪现出了一对年轻的夫妻。
他们怀里抱着尚在襁褓的婴孩,只是那婴孩不会哭,也不会笑,更没表情,活脱脱像是被拿走了七情。
可幽池从没见过自己的爹娘长什麽模样,他从记事开始,就被师父收养,师父也从未提及过他父母的事情,只是会说他肩头上的那抹印记,是他父亲送他来的当日留下的。
诡异的是,那对年轻夫妻的脸孔也是模糊不清,只剩下一张嘴,甚至还露出了尖牙。
幽池感到他们散发出的气息十分可惧,想要挥剑将其驱散,却发现身上剑。
但那对夫妻却在这时露出了惊慌的表情,只因他们身後出现了一道身影,那人同样面目模糊,却能看出身材清瘦。
他身着黑sE暗纹锦衣衫,领襟上锈的金sE纹路异常YAn丽,身上气韵疏远冷淡,似是站在繁华顶端的人。
他只是缓缓走来,那对夫妻便吓得逃之夭夭,仓皇中遗落了婴孩,即便摔在地上,襁褓中的婴孩也没有啼哭。
他却没有捡起婴孩,反而是走向幽池,声音里流淌出悲伤之意,并对幽池说道:「是我来晚了,让你进入了第三道轮回,就要不记得前尘了。」
幽池听不太懂的皱起眉,忽然觉得自己身上衣服大了些,低头去看,袖子长出一大截,自己的身T竟然缩小了。
幽池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只喃喃自语道:「我的身T好像退化了……似乎是变成了十三岁的时候。」
谁知这样说完,自己的身T忽地一下子消散,只留下十三岁时的衣衫。
那黑衣锦衣的身影沉声叹息,并惊sE,他知道幽池来到此处,在水面Si魂的引诱下必须要走完该走的轮回才能洗净身上的罪孽。
他与幽池相见,也不能够保证能将其从此处带回到人界。
除非幽池能够凭藉自己的力量找回想要的一切。
此时此刻,幽池也不知自己又来到了哪里,他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冥界的地狱之火。
火焰吐露着蛇一般的信子,它们汹涌的喷溅而出。
幽池屏住呼x1,能听见耳边响起悲鸣声、哭泣声、哀嚎声、怨恨声……
那些生前Si在他手上的妖魂在此刻纠缠着他,如枷锁一般缠绕於他,令他脚步沉重。
再低头看自己的身T,这一次,已经是约莫七、八岁的孩童T型了。
身旁几个同龄的孩子推搡着他,嘲弄他,辱駡他「不人不鬼」、「父母」、「与妖玩耍」。
幽池的眼中蕴藏着怒气,他一把抓起地上的长矛,将冰冷的刀刃刺向了他们。
惨叫声响彻四周,他杀Si了邻居家的长子。
整条街的人们都在斥责、谩駡他,他只是沉默的聆听,然後,他满不在乎的转过身去,容貌退化成了更小的年纪。
这次,只有五岁了。
每遭遇一次伤害,他就会将自己紧紧的关进一个密不透风的匣子中。心灵在逐步退化,连同灵魂一起。
可是当他背过身去的时候,沿途遍野留在了一地的粘稠血迹。
「滴答」,「滴答」,他的身与心在血流不止。一直如此。
「找到你了。」身後传来了那个声音,令五岁的幽池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脚步。
「原来,你在这里。」
他的话令幽池意识到此刻的自己已经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正抱住膝盖,蹲坐在地上。他的手更小了,像是三岁。而这样的姿势,仿佛是企图逃避现实带来的种种迫害。
「幽池……」那人走到他的面前,轻声呼唤。
已经变为孩童的幽池抬起泪眼,撞见的是一双金闪烁着璀璨金芒的眼睛。
这一刻,幽池终於看清了他的容颜。
那是曾经出现在幽池梦中的,魔尊的脸。
「你……你是……」幽池吃力地开口,这个年纪的他尚且不能很好的组织语言,可他的神sE却是激动的。
他一直在寻找魔尊,打从在王煜与琓珠的记忆里看到魔尊的容貌後,他就知道魔尊身上的气息是他追寻着的。
魔尊微微弓下身来,对幽池轻声道,「不要再执迷於此了。」
孩童的幽池神情Y郁的蹙起眉。
魔尊向他伸出手,「幽池,你已经见到了我,你所在寻找的一切都已经得到了答案,再没有什麽能够困扰你,来,站起来,回去人界吧。」
「可我……我还什麽都不知道……我只是来到了鬼界,被一个Si魂迷惑着变成了现在这番模样……」孩童的幽池感到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头,「我……我不知道为何会如此……我究竟是谁,而你,又究竟是谁……」
魔尊沉下眼,他缓缓站起身,一挥衣袖,为幽池带来一片旧梦,并道:「看了这些,你就会明白了。」
幽池困惑地抬起头,看着面前呈现出了一扇紫珍古镜。魔尊说,这是他的胞弟冥帝和墨的宝物,古镜里会展现轮回与因果,而魔尊的因,就是幽池的果。
镜子闪动着幽紫磷光,尽能探尽三界古昔。
年少的魔尊曾化作一匹赤兔马前往人界游历,他那时只有三百岁,相当於凡人少年的十五、六岁,可法力却已极其高深,是魔界继位最早的一位魔尊。
但他到底年少,正是贪玩,一会儿变成烈马,一会儿又变成雄狮,兽形样貌固然吓坏了不少来林间采药的凡人,唯独一个背着竹篓的姑娘不惧他的凶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