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三十号,良辰黄道吉日。
顾祝同的表姐结婚。
虽是远方亲戚但长弓隽铭一家也收到了请柬,正巧,他的父母上班就派了他一个人去,与不熟的一些人坐在了同一个桌子旁,时不时地回答他们‘你找了女朋友了没啊’‘在哪读书,学习成绩如何’等等杂七杂八的问题。
这一张桌子,他认识的只有一人,其他认识的因为年龄辈分喝酒等等关系坐在了另外几张桌子,这一张么?其他人大概率彼此认识,有几个同辈,有几个长辈。
叫得出名字?叫得出姓氏都有鬼了。
来此,看见了唐舅舅与他打了招呼,时间很短因为他是半个主持人;与顾祝同打了招呼,没多久就分开因为她不仅当的伴娘还有许多许多的事,坐在座位之后他左耳进右耳出心想着如何结束这等聊的时间。
我是社交恐惧症么?不是,我只是觉得和陌生人说话聊,上一代上上一代的你们或许熟悉,可到了我们这一代,说不好听点,我连我爸这一边的都没认识多少,就别说我妈这一边的亲戚了,还不是三代四代,是远方亲戚!
若不是因为因缘际会认识了顾祝同,他肯定找人帮着送份贺礼,来都不来。
不对,来还是要来的,因为这是婚礼嘛!
从小到大见过的婚礼不多,一是于汶川地震数日前,当了小小的伴郎:那段时间,欢喜与恐惧打开了年幼少儿的心房;一是再过几年几个熟悉的亲戚结了婚,他觉得很是开心也有点羡慕···上高中后就没见有人结婚了,即便有他也没有时间或是结婚之人非为熟人故而没去,今日,不管是何种原因来此参加婚礼,总是可以感受喜庆。
人间有三大极乐: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婚礼的夜晚就会洞房花烛,所以婚礼本身也象征着喜庆。
“说实话,我是不怎么喜欢参加别人的婚礼的,尤其是参加不熟的人的婚礼。”
“吃饭不能大大方方地吃,得优雅些,还得回答一个有一个问题,真不知道这些大妈级别的阿姨怎么这么多问题,把每一天都当成过年了么?”
“而且我有社交牛逼症啊!还得控制自己,要低调。”
“低调,倒是简单。”
“今天的主角是新婚的夫妇,他们再怎么关注我,也会给我空闲的时间。”
随着时间流逝,婚礼也逐渐开始,新郎新娘步入大厅,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婚前节目、婚礼表演、婚礼宣誓。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亲家父母给彼此的儿女包了红包,喝了茶水···新郎新娘交换了戒指,宣了誓。
婚礼,慢慢地到达高潮。
婚礼,悄然地走向末尾,众人在欢呼之后,开始动筷子吃饭了。
她,坐在了她近亲的那一桌,她,朝着青年挥了挥手;他也挥了挥手,相视一笑后,转过头,开始吃饭了。
大厅之中,不断地有歌声响起,也不断地有敬酒声响起,某时新郎新娘也来到了青年所在的这一桌,举起了酒杯。
“新婚快乐。”
“新婚快乐。”
“新婚快乐。”长弓隽铭等新人说完客套话之后,随着他人一起说了新婚快乐也举着茶杯,与众人碰了碰,一饮而尽。
随着婚礼的进行,新婚的喜庆,渐渐融入了青年的心间。
他看见了,台上两方父母的泪光。
他看见了,新郎新娘眼眸中的深情。
他看见了,台下不少人的愉悦,不少人的满不在意,与他相似。
他看见了,像是整个人间的热闹。
但是,人间有三大极乐: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人间也有数大极哀,其中一哀为别离。
···
婚礼,慢慢地结束了,主家的一些亲朋好友被安排着或是去打牌或是去唱歌,大概晚上还要过来吃一顿饭···长弓隽铭也没有离开,因为这一桌子的人还没走,他认识的几个娘家人也还没走。
喝酒的他们,总是吃得会久一点。
她看着青年,微微犹豫,还是先帮着表姐安排众人。
中午的婚礼,渐渐地到了尾声,青年的心中,像是多了些什么东西。
极乐,极哀?
他想起,前些日子的一个阴天,他漫不经心地在小城郊区散步,走着走着,他遇见了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女子,因缘际会与他相识,被他唤作梅姐。
她工作了,那一天穿的是深色的衣服,她走在一个队伍的尾部,朝着殡仪馆走去。
他看见了她,朝着她挥了挥手,她也看见了他,朝他挥了挥手,却没有走近。
他呢,倒是自然而然地走了过去,从他的身上,散发出一抹厚重,散发出守护之意。
“这是?”
“一个同事的父亲,去世了。”
“我想陪你去看看。”
“你是想守护我么?”
“不,梅姐你经历比我广泛,胜过我许多,”他摇了摇头,“我想给自己增添些见识,使我在年少的时候获得更多。”
“那你跟在我的身旁吧。”
“谢谢梅姐。”
“有一个年轻人跟着我,我也就不会害怕了。”
“梅姐说笑了,害怕的人,只可能是小生我吧···”
他随着她,跟着队伍一同前进,他人把他当做是她的亲友,并不多问。
这一天,他见识了极哀,心有体会。
当日的经历,被他写成了随笔,添了自我的感悟,被他唤作《所见与宿命···
——
《所见与宿命
···
“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它。”
“它?”
“是的,他们一直在这,她们仍然在这。”
···
天,难得地放了晴。
天上,有一轮圆圆的太阳。
“阳光照在身上,却冬日的温暖,不过却也不寒冷,”他打开车门,下了车,“自从内心坚定之后,这一世,甘苦自知,冷暖自知。”
“论严寒或是酷暑,都若春季。一年四季变成了重复的一天,每一天的我坚持着做我自己。”
下了车,他看了看这片土地。
这里,是一个简陋的殡仪馆。与他来的地方大相径庭:他出发的城市,灯红酒绿,处处高楼大厦林立,清晨听得见歌舞升腾,夕阳西下也未曾落去;他来的这里有着几只枯藤寒鸦和老树,几座灰色的瓦楼,与破烂的楼房楼梯。
他来的地方喧嚣不止,阳光久久未来;他到的地方充满宁静,天上的太阳露了出来,洒下清冷的光。
每一座瓦楼前,都放着一个铭牌,铭牌上写着故去人的名字。铭牌旁有两片草地,其中小草青青,老树盘根。草虽青,却也乱了,老了。树木虽长寿,却生的矮小,只有三四米高。两片草地,对仗地工整,合起来写成了一个門字。每一处瓦楼分了三座,一座迎宾,一座祭拜,一座休憩。休憩的卫生间旁还有早些年代的土炉,只是看其模样,许久未用了,连炉内的墙壁都恢复成了砖瓦的红色。土炉旁也有一处草地,草地上有几株早已熄灭的香。
红色的香歪歪倒倒,草地旁,还有几个人收留的锅碗瓢盆。
寂静。
死亡在这里延续,所以寂静。
“门上,有一个高高的灯笼。”他靠近了门,走了过去,仔细打量了它:门上的灯笼挂的有三层楼高,像是由很多小灯笼组成,每一面上若非画了图便是写了字,寿字很多,飞鸟不少,还有梅花和孩童,也许仅仅只是老年。小灯笼一层层地堆积,若一层一层修建的塔,组成了三楼高的灯笼。
他走了进去,在迎宾楼的墙外,看见了很多彩色的纸笼。这纸笼,又与三楼高的灯笼有所区别了。但即便区别多大,也不过是祭拜之物,都是侍奉死人的。纸笼正面中心贴了字帖,或是孝子孝女写的,或是外孙女外孙子写的,字写的歪歪扭扭,也不知,是否是因为心情的波动。
纸笼旁,还有数个花圈,花圈有大有小,却也都五彩斑斓。
死亡,是灰色的吧!
“人死,魂散。”他看完,朝着迎宾楼走了过去。
他走了进去,朝着签收的人双手递过了随礼。他看见她的眼眸里流淌着悲哀:她接过黄色的信封,却又似乎有些力;她从背包里缓慢地寻出了红包的大吉大利,双手递给了他。他双手接下,微微弯腰,微微鞠躬的时候他又感受到另一道目光,这目光里,充满着冷漠情。
他没有转过头,只是用余光看了过去: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旁边抽着烟聊着天,淡灰色的烟袅袅升起,印刻着俗人眼中的冷漠情。
一????????????场葬礼,一场归去,有的人从不在意,在有的人的眼中,或许只是工具。
没有叹息。
他接过,朝着室内走了过去。其实迎宾楼很小很小,总共也就一层,长也不过十米,宽也不过八米,粗略算算也就一个教室大小。室内放着五张桌子数十张椅子,室内的一角堆积着水果花生和瓜子,还有不同种类的糖果。正墙上没有什么,后墙正面,则是挂满了白纸黑字。
白纸黑字,皆是挽联。
一张桌子旁,坐着五个老人,大概是故去之人的朋友吧。许久未见,唠起了家常。听一人说了生活小事,一人感叹,“这一次,或许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是啊,每一次再见,都可能是再也不见。所以要好好地告别,让每一次告别,都弥足珍贵。
没有后悔,不留遗憾。
是啊,这一次,或许真的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人老了,再好的朋友分居异地,都不可能常常相聚。因缘际会见上一次,下一次,可能只有在地下相逢了吧!都到了入土为安的年龄了,脖子上面一抔土,哪里去想那么多呢!见一次面,便少一次;见一次面,就好好珍惜一次,因为,今天过后,或许就真的法相见了。
“老友相聚,会冲淡死亡的悲哀。可是他们还是会觉得悲哀,因为,他们的朋友又少了一人,”他看了过去,喃喃自语,“谁愿意做送终的人呢?每一次,都给老友送别。每一次,又能有老友重聚···十个,八个,六个,四个!最后,只剩下孤独的自己活在世上,了牵挂了么?可是除了朋友还有子孙后代。了留恋了么,可是除了朋友还有老表亲戚。”
“人活于世,难得没有牵挂和留恋,与世人的羁绊多了,就难逃束缚。”
他看完了一处,便看向了下一处。
这一处,依然有一个桌子,桌子上的中年妇女给他人说着这两天的事:前天,就觉得老爷子不行了,他说不了话,呼吸也变得困难;落叶归根魂归故里,老爷子啊,想要埋葬在故土···我们连夜赶了回来,给老爷子住的最好的医院,可是,人终有一死,再好的医生,也能为力啊···老爷子,在凌晨的时候故去了···
她说着,语气很是平稳,很是淡然。不过她的眼睛肿了,红红的。不仅仅是眼睛,她的整张脸都肿了,双颊、嘴角和鼻子尤为明显,若病态的红。
他们听着,做了合格的聆听者,却偶然间扯开了话题。
她没有说完,便跟着他说起了工作,说起了曾经的共事。
“从她的眼神中,我看见了感性。我知道,也肯定她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其实人到中年吧,见过的死亡应该不少了,有的人很早就去过殡仪馆,见惯了生死。如她们,早早便应该看开了吧!人终有一死,八九十岁的人死去是长寿,葬礼,也是喜丧。可是人还是接受不了死亡,畏惧失去,畏惧在意的人离去···好好哭了一场,却没有人体会你心中的哀愁;好好哭过一场,却没有人在意你的悲伤。他人到来,你又得打起精神笑脸相迎,内心深处,却仍然如年少时助。”
“可是,现如今,已经没有人再为你遮风挡雨。你只能靠你自己,靠一个学会世俗的你,靠一个混迹社会的你,靠一个打拼获得的你,掩盖心中的伤痕,迎合虚伪的世人。”
“也或许,其实你早早就变了模样。只有寂静的午夜梦回,你才是当年的幼稚孩童,幼稚的你。”
他又看向他,看了几秒,便转过了头。
“从你的眼神里,我只看见了追逐利益,心狠手辣,冷漠情。”
可是,人不心狠手辣怎么成功啊?一将功成万骨枯,谁登上帝座不是踩着千万人尸骨铸就的阶梯?世人穷人数,有钱有势人百里一,每一份权势的获得,不都是靠着剥削?可也有人坚持出淤泥而不染,试图造福苍生,悬壶济世。
好人不少,却也常常难逃命运的捉弄。
要变得心狠手辣么?
其实,我对有的人有的事早早就狠下了心肠。
“心狠手辣,我也如此吧!”他看了剩下的三张桌子:桌子旁的人或是感性,或是情。
签到桌的男子继续抽烟,签到桌的女子低着了头。他看着门外,她望着地面。
门外渐渐有了来人,地面,有的仅仅是空旷的灰暗。
“走吧!”
···
“现在的我,体验着不同的生活,体验着另一种生活。以前的我像那个人的生活,想想人生与大道,坚持还是放弃,犹豫或是果断,抛下束缚挣开枷锁,拘束自由自在;现在的我体验着那个人的生活,什么也不想,吃喝玩乐就是一天,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每当我忍不住反思这样的意义,我便强行不去想,只管做。我知道这是逃避,但我不知道我能逃避多久。”
“体验,始终只是体验。所以我们总是不能完全沉溺,总有一瞬间会突然清醒。”
“那种与这个世界和周围人格格不入的清醒和距离感···果然,我们不属于这个世界呢!逃避和麻木总是短暂的,经历和浮生总是很长。”
“这一次,看一看死亡的悲哀与,欢喜?”
青年走近祭拜的楼房,走了进去。
只有一楼的楼房里,摆放着很多黄花和绿叶,灰白的相片放在了正中间,两旁祭祀着神灵···香钱燃烧在门口,铜鼎里,有了一层层的灰烬。
门口两旁,坐着两位青年,桌子下,放着燃香。
他走了过去,取出三支细长的燃香,用红色的烛火点燃。
他举着燃香,虔诚地合十,弯腰鞠躬了三次,将燃香插在了铜色的炉鼎里。
他看了看相框,看了看灰色的人像,看了看两旁的神灵,看了看绿叶和黄花,没看两旁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