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小时后景元回到局里,现在是晚上九点,此时的刃已经在拘留所里呆了十几个小时了,早上景元还在车上等待丹恒醒来时就已经嘱托同事前往现场把他带去拘留。不过拘留理由景元只安排了一个打架斗殴,情节轻,处罚不痛不痒,明天刃就该被放出去了。
刃对这个处罚结果不置一词,他本就不恐惧更严峻的处罚,更何况他做事严密,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能够证明他监视他人且入侵房子甚至实施猥亵。
不过那个怒极的白毛小子折腾半天就给出这个结果,刃简直要笑出声。
现在那个白毛小子甚至走到他面前,对他语重心长说了一堆,最后以“算我求你了,他只是个普通人,别再纠缠他了”这种毫用处的话收尾,刃简直懒得正眼瞧他。
景元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像什么,一个愣头青,能且窝囊,做不到将犯人绳之以法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企图靠嘴炮唤回犯人良知停止犯罪。
景元用脚指头都能猜到这对男人不仅毫威慑,甚至会助长他的气焰。同时他能看到刃眼里越发轻蔑,对方已经彻底看扁了他。
很好。
刃没有回应他的任何话,只对他的一个问题做出了反应,在景元问:“你到底把丹恒当成什么”的时候他直起身。
景元眯着眼等着,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这场对话中唯一重要的东西,唯一他真正需要的东西,这个回答将印证他的猜想是否正确……
*
六个小时前,景元正坐在刃的雕刻室中,他有许多待解的问题,因此他现在坐在这里,尝试通过分析犯人性格、生活环境、职业等,分析出犯人的心理状态。
他观察四周,这个地方不仅是工作室也是男人居住生活的场所,按理来说能从各种细节中揣摩出这个人的个性。可侧写半天的结果就是这个男人如同机器人般麻木生活,维持不死就行的低质要求。景元见过物欲极低的人,丹恒就是,手握财富但并不在乎,只过着普通人的朴素生活。但刃的物欲不能用极低形容,他那是压根没有欲望的样子,一个完全没有欲望的人还能称作为人吗。
唯一透露出他情感的只有那些雕塑。
景元看过他曾经的作品,崎岖残破带着夺目的美,只是看着就能感觉到压抑的情绪在石中即将迸发而出,继而勾出观赏者内心的黑暗。绚丽且不详,这是大多数人对他作品的感叹。
不过如果他们来到男人的工作室看到这些未曾示人的作品,就该刷新自己的认知。原来这个人也能表达出如此平和的情绪,雕刻出这样只是看着就能抚平内心躁动不安的作品,这许许多多的美丽的人像雕塑。
景元看着眼前这尊,被他踹倒在地后重新扶正,断裂了一大块但不影响观赏,面容模糊不清、未完成的丹恒雕像。这是他闯入时男人正凝视的那个,他直觉这是一切的突破口。
不对,景元注意到底部的落款,23/4/6,是日期,这尊雕像一月前就已经完成,可它看上去明明并不精细,面部棱角分明,离得越近这些菱角看上去越抽象……
越近越看不清原貌……景元脑子转得飞快,他回忆起昨晚他闯入时男人所在位置,他起身退开到那个距离重新审视这尊雕像,随着距离拉远这尊雕塑反而变得可以观测,面容清晰了起来,圣洁且冰冷,透着机质的美。
15步距离,这是这个作品的最佳观赏距离,这是男人眼中的丹恒。到这儿,景元感觉自己已经离真相很近了,但他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
景元一边揣摩对方心理,一边在心中梳理了时间线:
3月5日(两月前),第一次见面,开始远处窥视,非常谨慎,期间未曾暴露任何,行为停留在雕刻和偷窥。
5月9日(四天前)远处的窥视法满足他,潜入家中装上了监视器和窃听器,装上的头晚丹恒就察觉到异样。
5月11日(前天)犯罪升级,再次潜入家中,夜间实施猥亵,行为停留在口交,没有实施其他插入性行为。
接着是昨天,丹恒察觉到身体异样拜托自己调查,于是这一切被揭开了帷幕。
做笔录的时候他不着痕迹地试探过丹恒,结果丹恒对这个刃的印象真的只停留在3月5日,也就是两个月前的那场采访。整整两个月,男人在背地里做了那么多,却完全没有出现在丹恒眼前一次。没有任何试探和追求行为,只独自一人暗中凝视,这不是正常人对心动对象会做出的反应。除此之外,那种张狂至极且毫收敛的家伙在床前只克制地舔了舔批而非做到最后,简直矛盾至极。是什么克制了他,法律?道德?良知?
别开玩笑了,与其相信这些能拦得住那个男人,景元宁愿相信虫子即将打垮人类成为这个星球的霸主。
这男的阳痿,景元思考半晌,做出这样一个假设,奔四的男人阳痿也很正常,景元充满恶意地想着。
不过他终究没轻浮地就把这个当做结论,这个假设当然要保留,但同时他要思考得更严谨,考虑到更多假设才行,为此他需要更多信息,于是他重新点开丹恒的采访稿希望获取些什么。
对于丹恒来说那是场糟糕透顶的采访,尽管如此他在撰写文稿时还是给了对方最大的尊重和保护,他不想揭别人伤疤,所以他舍去了那些能夺人眼球的PTSD症状,假装那场激烈搏斗并不存在,用尽可能客观且积极向好的话语描述了男人的过往与创作历程。直到文末才给出了一个他的主观感受:【他就像舍弃了一切,视自己为工具,化己身为石雕凿,利用雕刻发泄着自己的痛苦,消磨自己的生命力。】
丹恒斟酌了一下,调整了几个字眼,男人确实给他开至荼蘼,繁华将落的感觉。但他主观上希望对方可以多开一会儿,绚烂的生命凋零是让人遗憾的。
……
“……他就像舍弃了一切,视自己为工具,化己身为石雕凿,借助雕刻渲泄着自己的情感和生命力。”两个月后的今天,景元坐在雕刻室通过互联网读着这段文字,反复咀嚼,他感觉自己隐隐够到了什么。
他的视线长久停留在“工具”二字上,突然福至心灵。
“啊啊…我亲爱的丹恒”景元满心欢喜,如果丹恒在这里他一定要抱着他转个圈,告诉他你对我而言就如同华生对福尔摩斯。丹恒是如此敏锐,他先于所有人摸到了那个男人灵魂的本质,并且这在两月后的今天帮助到了自己,这怎么不算一种天造地设。
他豁然开朗,男人古怪的机器人般的生活痕迹、男人雕刻的只可远观的雕塑、男人所有矛盾行为都得到了解释。现在他只需要找到人问最后一个问题确认。
*
景元此刻站在局中,隔着铁栏杆与男人对视,他问他:“你到底把丹恒当成什么”
刃露出了迷离的表情。
“一件雕塑艺术品”,他说。
这不是什么浪漫的比喻,景元已然清楚,这是真真切切的男人眼中的丹恒。
一件美丽的艺术品。
一个,物件。
景元眯着眼瞧着刃的双眼,那是真正的目中人,他的世界里没有人,那里面是一片死寂。他视众人为物,视自己为工具,视丹恒为雕塑艺术品。
工具最重要的是功能性,工具不需要有欲望,因此男人的生活几乎看不出人的痕迹,他的所有情感欲望都投注在雕塑上,丹恒是那个被投注的对象。他确实迷恋丹恒迷恋得要死,甚至丹恒塑像的优先级都高于他的生命,所以他被景元一锤子锤倒在地。但他却从不在丹恒面前出现,只在暗处窥视,因为没有必要,你会在一尊雕塑前刷脸,和它互动,期待它回以眼神吗?包括在床前也是。那时候的男人虽已突破了一层界限,他上手抚摸触碰了这尊雕塑,拂去灰尘般抚平丹恒的欲望,但他停留在此,出于他扭曲的世界观。
与景元疯狂地渴求丹恒的爱不同,男人并不期望得到爱,所以他看到另一条监听线非但没产生嫉妒的情绪,不会像景元一样极力要排除另一个人的痕迹,他甚至直接拉线在旁。男人期望从丹恒身上得到的是别的东西,或许是灵感,或许是什么别的抽象事物。
这不重要,重点是,这意味着刃与景元的目标并不一致,这意味着景元可以利用他,利用这张网把丹恒逼进他怀里。
这个进程必须足够快,一方面始终拖延迟迟未立案瞒不住丹恒太久,他有千百种借口,但他不希望丹恒觉得他能对他失望,所以他要钓鱼执法,掌握别的证据。
另一方面刃的犯罪升级是欲望升级的表现,他得在男人的胃口变得法满足前,利用他实现自己的目的,同时抓住对方因急切而露出的破绽,继而废弃这个工具。至于如何加速刃的掠夺,景元自有办法。
*
刃第二天被放了出来,他回到自己的雕刻室,站在门口时他隐隐有不安的感觉。他观察四周,空气中的粉尘多得不合常规。
刃猛地推门而入。
他看到自己所有的丹恒雕塑都被砸碎,只剩残渣。
……
「至于如何加速这一切,景元自有办法」
很简单,逼迫他,击碎他长久凝视的代餐,使他法克制。
他必将很快再次找上丹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