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了,韩队临走之前托我特意转告你,说是恩如小姐之前说的那两个是鲵魟那边的用语,都是表达‘抱歉、不好意思、对不起’之类的意思。平常也只是当着关系比较熟的人的面才会这么讲,让你别太在意。”
“呃,哦…噢,我知道了。”
明宇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沮丧,只见他撇过头,神的双眼转而看向另一边窗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
“害,之前在船上的时候,我在驾驶舱隔着玻璃离老远都听到了。你是不知道,咱们韩队啊,就那个性格。平常其他人觉得好笑的事,传到他耳朵里,愣是没个响;反倒是别人都不觉得哪里好笑的事吧,他搁那一个人,能跟疯了似的笑个没完,半天都不带停的那种。队里很多人私底下都说他有毛病,但是又耐不住他办事效率高,不管摊上哪门子大案小案,离了他还真不好使。唉,久而久之,也就都习惯了。”
听着小李意味深长地说出这番话,躺在病床上的明宇没有再像先前那般对他做出任何哪怕敷衍一般的回应。望着窗外蔚蓝的天空,此时的他,心神已然飘出了九重天外,飘向了那个自己再也法回去的故乡……
那些年,为了不让那名的怒火殃及自己,他不知编造了多少花言巧语,去敷衍被自己碰巧撞见的正在某个阴暗角落霸凌其他同学的班上臭名昭著的恶霸。甚至有一次自由活动课时途径空荡荡的办公室,听见里面传来阵阵不明声音的他,因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一时冲动而闯入室内。在看到某个不认识的男教师正在对其他班的不认识的女同学行不轨之事的那一刻,胆小而又懦弱的他竟是直接装作什么都看不见一般四处张望起来,嘴里一边嘟囔着:“奇怪,老师人呢?去哪里了?”,一边走到班主任那时空着的办公坐位旁,在“确认”了班主任确实不在之后,这才缓缓走出办公室,装出一副若其事的样子顺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就这么想着,也不知想了多久,随着往日不堪的记忆一丝一缕如乱麻般于脑海中浮现,耀天的那句问话也是再一次在他的耳畔回荡而起:
“……我们俩刚才聊天的时候,你躲在舱门后面有在偷听罢?”
……
“所以,在你们看来,你们的韩队才是那个有病的人,对吗?”
“诶?”
此刻,明宇冷不丁的一句话问出,愣是问得一旁的小李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见小李伸手象征性地挠了挠后脑勺,而后苦笑两声,接着说道,
“啊,啊哈哈,那个…其实…也不是这么个说法吧。呃……我知道,你经历了那样的事,现在心里肯定不好受。不过医生也说了,让你好好休息,大概过个一星期就能痊愈了。所以这些天嘛,就不要再去想那些难过的事情了,养精蓄锐好好休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哦,还有啊,你父母那边,我们的人已经想办法去帮你联系了。你也知道,那畜生弄坏了那么多人造卫星,平常我们用的网络还有线电设备,现在,唉,全都废了。不过你放心,不管有多艰难,我们警备队都会帮你把事办妥的!嗯!”
“谢谢你,李大哥。”
小李略显笨拙却又十分坚定的安慰,令明宇冰冷的内心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望着高天之上拨开云层逐渐显现的太阳,他缓缓伸出手,挡住了那缕照射到他眼睛上的阳光,
“但愿一切…真的会好起来吧。”
…………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距离瀛舟灾变事发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的时间。
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之后,明宇身上的伤也是基本痊愈了。此刻的他,正端坐于某客厅的沙发之上,出神地看着前方65英寸的液晶屏电视内正在播报的晚间新闻。
“近日,我属地行区瀛舟市辖域遭到不明怪兽袭击,据统计,此次参与抗兽救灾作战行动的所有大陆和平同盟防卫军、星际联盟警备队战士以及当地居民一人幸免于难,确认死亡人数目前已超过一百万。
“与此同时,位于我国近地轨道上空进行作业的‘龙神’宇宙空间站,以及数百颗人造卫星受怪兽影响,皆是坠毁于瀛舟区域内,对当地环境及生态系统造成严重破坏。因大量人造卫星被摧毁,各地的线网络和线电通讯系统也全部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据相关人士透露:由于目前还未能确认该怪兽是否已经死亡,我国之后的宇宙空间站及人造卫星重建计划将会因此受到极大的阻碍与干扰……”
……
“啧,多久之前的事了,怎么现在才报出来?”
不多时,一位穿着打扮稀松平常的系着围裙的年轻妇女从厨房内走出,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菜,将其摆放在了连通着玄关独立出来的用餐厅的红木餐桌上。
“哎呀,自从空间站和人造卫星被毁后,全国各地基本都是这样。换做以前,那我们还能换频道去看别的地方台,手机、电脑都还能正常打电话、上网呢。你再看现在,这些个事那还是普通老百姓干得了的么?”
坐在明宇旁边的那位已值不惑之年的男人听闻妇女此言,随即反问道。
“真是的,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啊,偏偏要受这窝囊气。而且你看那怪兽,长得牛不像牛虎不像虎的,最离谱的是这背上还生了对翅膀,真是有够瘆人的。”
妇女一边愤愤不平地说着,一边再度走入厨房,从电饭煲里盛出三碗米饭,一同端到了餐桌上,
“我很早之前就跟老俩口商量过,瀛舟那地方近些年来一直被外人调侃成‘舰岳’之地,那‘舰岳舰岳’的叫,到头来不就成了‘僭越’了嘛!喏,你看看现在,多半是触怒了什么牛鬼蛇神,遭了天谴了。唉,反正啊,我是一直主张让他们尽早把那边的老房子给卖了,然后……”
“好了,少说两句吧,儿子还在这儿呢!”
男人脸上的神色此刻变得有些复杂,他倏地起身,出言打断了妇女想要接着说下去的话,随后走到餐桌前,和她一同摆放起碗筷,
“小宇,过来吃饭了。吃完饭,爸爸就带你去小区楼下散散心,活动活动筋骨。”
“哦……”
明宇应和了一声,本想努力再说点什么,然而,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愣是一个字都没能憋出来。
坐在餐桌前,明宇一边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口中并不怎么合胃口的饭菜,一边回想起了一个星期前,自己进入第二人民医院的第二天,在病房里见到父母时的情景……
那一天,天空阴沉沉的,空荡的病房内只有他一人出神地望着窗外,望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医院大门口行色匆匆的人们。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入耳中,使得魂不守舍的他立马回过神来。随着病房的大门被打开,身穿警备队制服的小李兴冲冲地闯入室内,跟在他身后的一男一女,便是他印象当中除了爷爷和奶奶之外再熟悉不过的双亲。
“明宇,明宇,你快看谁来了?”
……
之后发生的种种,明宇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当时小李率先开口喊了这么一句,只记得有关他父母后面的一言一行,仿佛就像是刻意在外人面前装腔作势一般,难受得令他紧紧关上内心的门扉,不愿去面对那样的他们……
“害,摊上那样的事,小孩子这心里难免受不了刺激,还请你们做父母的…多担待,嘿嘿。哦对了,这医生昨天也说了,一定要好好休养,一星期之后差不多就能恢复的。”
随着小李最后的一番话语落下,他就像是被当做宠物一般从病床上强行抱起,离开了医院,而后被塞入一辆翠绿色的奇瑞QQ内,最终来到了现在他所在的这个名叫“S”的小区内的8号楼二单元903室,如同“牢笼”一般的地方……
“我吃饱了……”
随着小碗内的米饭逐渐见底,那一声象征性的话也随之脱口而出。然而,当明宇回过神来抬起头的一瞬间,原本坐于餐桌两侧的人却早已消失不见,那张老旧的手工木制圆桌以及桌上摆放着的已然有些年份的搪瓷碗,也是变成了崭新的长方形红木餐桌与光洁暇的陶瓷碗。
那早已用餐完毕的父母,一个已是站在了阳台上,开启窗户,点燃了手里的烟开始吞云吐雾;另一个则是开始收拾起厨房内先前做饭炒菜时使用过的厨具,将那些一骨碌全部塞到了水槽内开始清洗。此刻,没有人在意那个坐在餐桌前观望着这一切,眼神空洞的少年……
…………
临近午夜时分,应父母要求而早早躺上了床的明宇,此刻却是被一阵莫名的响动从睡梦中吵醒,
“唔……怎么回事?好像…是老妈的说话声?”
清醒过来的明宇缓缓从床上坐起,伸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敏锐的他竖起耳朵开始仔细分辨,很快便确认了声音的方位以及来源,
“啧,听不太清呢。不过…都那么晚了,她在房里跟老爸聊什么呢?”
【“既然如此好奇,为何不去亲自确认一番呢……”】
然而,正当明宇的思绪左右摇摆不定之际,一阵诡异的声响突然从他的意识深处回荡而起。一瞬间,明宇仿佛受到某种神秘力量控制一般,只见他一把掀开被褥,然后侧过身,伸下床沿的双脚在接触到地上拖鞋的那一刻,整个人机械般直愣愣地站起,最后蹑手蹑脚地移动到与隔壁间卧室共用一墙的嵌入式衣柜旁,将耳朵贴在了木制的衣柜门上。
“……要是当初早点把房子卖了,哪还有那么多破事?现在倒好,人一声不吭就这么没了,到头来连盆灰都没有留下,给他们办葬礼的钱都还得让我们来出!”
“哎呀,这做子女的为父母处理后事,那不是天经地义嘛。”
“去你的天经地义,他们要是生前就能听我的,我可就谢天谢地了。”
“听你的?拿着他们卖了房子的钱,到这边租套二手房给他们住?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过分?!拜托你搞清楚,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和我结婚?那是你爹妈,不是我爹妈!哦对了,差点忘了还有那个拖油瓶,当初要不是你爹妈执意要抱孙子,我真的连生都不想生下他。现在倒好,老俩口一走,又接着过来霍霍我们了。”
“你在说什么啊?他可是我们的……”
“我难道说了吗?!你之前那会也听到新闻里说的了吧,‘当地居民一人幸免于难,确认死亡人数超过一百万’,一百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那么多人,一夜之间全死光了,就他一个人活下来,这算什么啊?!是,按道理来说他是受害者没,但你要知道就现在这情况,一旦这事被传出去,那我们怕是这辈子都没法好过了。哼~呜呜呜,早知如此,当初论如何都不应该把他生下来,呜呜呜呜……”
“好了好了,别难过了,多大点事啊。”
“你这当爹说得轻巧,又不是你生孩子!你可知道我当初把他生下来,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大罪吗?呜呜呜呜,这个孽障,天煞孤星,真是要弄煞我了!哼呜呜呜……”
“唉,我懂我懂,我都明白的。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别再纠结这些了哈……”
一语终了,隔墙偷听到的一切犹如滔天的巨浪般涌入明宇的脑中,此时此刻,失神的他缓缓后退出两步,然后一屁股跌坐在了身后的床上。“拖油瓶”、“孽障”、“天煞孤星”,以及他那所谓的母亲对于两位老人家生前的不满与迁怒,一时间,如同万千锋利、情的剑刃般,狠狠刺穿了这个弱小而又助的少年胸中仅剩的那道心墙……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明明爷爷奶奶已经死了,明明我也很伤心很难过,明明…都是一家人啊……”】
那一夜,明宇整个人蜷缩在被窝内不住地低声抽泣着,泪水如同倾泻的溪流般,顷刻间便是打湿了垫于枕头上的那根毛巾。就这么一直哭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哭累了的他意识开始逐渐模糊,而后,便是带着是夜的痛苦与泪水,再一次沉沉睡去。
在梦里,他见到了许多在自己一度陷入困境之时,曾出手帮助过自己的好心人——转校的同学、调离的老师、最要好的伙伴;以及汪术、韩耀天、黄恩如;还有那位散发着与伦比的气息,恍若神明一般可望而不可及的,叫做“苍穹”的男人……
…………
翌日,窗外布谷鸟的阵阵啼鸣将明宇从沉睡中唤醒,他伸手拭去眼角两侧已然风干的泪水,然后机械的从床上坐起。
昨晚隔着衣柜所听到的一切,此刻让他莫名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十分荒诞且不真实。但那字字伤人、句句诛心的恶语,却又如同永生不灭的诅咒一般围绕在他的心间,那种真实而又冰冷的绝望感,令他难掩心中的悲怆,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咚、咚、咚——咚、咚、咚——”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突然从玄关的防盗门外响起,声音透过卧室门传入了明宇的耳朵。
“诶?谁啊?这大清早的……”
由于正值周末,父母似乎都还未起床,已经醒来的明宇只好草草地穿上衣裤,而后赶忙冲出房间跑到玄关处,伸手开启了大门。
“哟,早上好啊明宇,没想到会是你亲自来为我开门。”
随着门扉缓缓打开,那个熟悉的身影再一次出现在了明宇面前。此刻,身着一袭蓝黑色长摆风衣的他,已是褪去了初见时的那份光耀与锋芒,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那样,脸上洋溢着平易近人的微笑,向明宇打着招呼。
“苍…‘苍穹’大叔?!是你…真的是你吗?”
“当然是我了,怎么?多日不见,该不会是认不出我这张老脸了吧?”
见明宇露出一脸不敢置信的神情,苍穹一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一边笑着打趣道,
“抱歉哈,一大早就冒昧前来拜访,应该没有打扰到你睡觉吧?其实我这次来,主要是想跟你父母商量关于……”
“‘苍穹’大叔,我…我可以…拜你为师吗?”
然而,正当苍穹走入玄关,顺手带上大门的瞬间,一旁的明宇不知为何,竟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说什么?”
侧过身,看向此刻眼中泪光闪烁的明宇,苍穹脸上的神色顿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你是认真的吗?你真的…想要我收你为徒吗?”
“是!”
随着那个铿锵有力的字眼带着些微的哭腔从明宇口中喊出,原本还睡着的父母,此时似乎也是被响动吵醒,开了门从他们的房间内走出,前来查看情况,
“‘苍穹’大叔,请你…收我为徒吧!”
“哈哈哈哈,好!好哇!”
似乎是为此情景所触动,苍穹的眼中也跟着泛起阵阵泪花,他一边大笑着,极力掩饰着那份复杂的情绪,一边蹲下身,将跪在地上的明宇缓缓扶起,
“有你这句话,便足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