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场激烈的争吵。
印象中自己从未曾跟人吵到这种地步。与其说珍妮特是一个温和的人,倒不如说她一向是一个认为其他人b自己重要的人。作为皇室的一员,她只是一个为国家做贡献的工具——珍妮特一向是这麽认为。
所以她才不能认同杨峰的理念。
在帝国被击退的第二天,鹰巢城珍妮特的房间中,珍妮特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努力使自己的眼泪不流下来,杨峰背着手,站在窗户前,保持着沉默。
「实在是太残忍了,」珍妮特到底还是没能忍住,眼泪滴落到手背上,「为什麽……为什麽要做这种事呢?」
「这个世界上,总有人屈服於权力。渴望着某个虚幻的目标,发动着对他人的侵略,这都是很正常的——」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珍妮特激动地站起来,大声喊道。杨峰没有转过身来。珍妮特继续说:「我知道帝国做的不对。但你本能阻止这一切的!」
沉默片刻後,杨峰说:「是的,但我没有,而是利用了这一切。」
「为什麽!」
面对着珍妮特的连番质问,杨峰只是慢悠悠地说:「因为我判断这是有必要的。在历史前进的过程中,一定要有人做出牺牲。而人是不擅长做出自我牺牲的生物。」
「所以就由你来牺牲他们吗?」
「是的,由我来决定,也必须由我来决定。」
「你太傲慢了!究竟是谁给你的权力决定谁来被牺牲,难道你以为自己是神吗?」
杨峰突然转过身来,吓了珍妮特一大跳。她从未见过杨峰露出过那种神情。杨峰一步步b近了珍妮特。
「所以我要怎麽办?将你送回去,重新封闭鹰巢城,直到某一天鹰巢城的实力被帝国远远超过,到时候看着鹰巢城被消灭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希望你明白,公主殿下,我是鹰巢城的执政官,是鹰巢城的领导者。而一个国家的领导者,要有做出选择的魄力。因为人民的目光皆聚焦於一人之上。若要成为王,不但要领导民众、引导民众,还要牺牲民众。若是不牺牲一人,就要看着万人Si去。」
珍妮特捂住了嘴,哽咽着说:「但这……这太不公平了。他们……他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每个人都想活下去。生存从来不是一件公平的事情。你问我时谁给我的权力决定牺牲谁,那我要告诉你,正是那些被牺牲的人给我的权力,不但是他们,每一个民众都给了我权力让我牺牲他们。要麽,想要自己掌控命运,就用自己的双手夺去权力。要麽,就期盼着自己不要成为历史车轮之下的粉尘吧。」
——也许自己就是从那时开始发生改变的吧。从那时起,珍妮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自己一直抱有一种幻想。幻想着能够仅仅凭藉这幅身躯,就能守护住身边的人,守护住帝国内人民的笑容,守护住鹰巢城祥和的生活。自己的本质,和那些在战场上祈祷诸神保佑的平民没有任何区别。
杨峰告诉自己的应该不止於此。在杨峰离开前,珍妮特举起了手中的相片。相片上的人是唐笑,一个笑的很温暖的老NN。这张照片是唐笑的孙子唐天给自己的。自己曾帮唐笑拍了很多照片,如今全被唐天送了回来。
「你认识她吗?」
「我当然认识,她是唐笑。」
「这些照片……是她的孙子送还给我的。唐NN曾经告诉过我,希望我给她拍几张照片,这样若是她Si去,也能给自己唯一的亲人留下些许念想。而如今,唐天却把所有的照片都送回来了。」
杨峰沉默不语。
「那是他……唯一的一个亲人了,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在这次战争中就这样Si去了,就像树上飘落的树叶一样普通。你敢到她的墓前,告诉她,你是被牺牲的人中的一员吗?」
杨峰没有说话。径直离开了。
啊啊,现在才发现,当时自己问了一个多麽愚蠢的问题啊。这才是杨峰想要告诉自己的事情吧。
那时自己被愤怒与悔恨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有注意到杨峰脸上的神情。想必,痛苦的人不是只有自己一个吧。
王要有足够的器量,不但要有器量做出选择,更要有器量承受选择带来的後果。
若是不作出选择,就要要更多的生命被牺牲,为此,要拯救多数的生命,就要敢於牺牲少数的生命。
然而这些少数的生命确是辜的,牺牲这些辜的生命,毫疑问是一种罪孽。
而王就是要背负起这些罪孽,背负起这些被牺牲的生命,背负着整个国家前行的人。
这才是杨峰想要告诉自己的事情吧。
珍妮特抬头看向天空,天上仍然没有星辰。但这已经关紧要了。她的道路并非由群星指引,而由自身开拓。
「如果要我出兵,只需要满足一个条件。」
血雾诧异地望着杨峰。昨夜,他信誓旦旦地对自己说,有办法劝说珍妮特出兵。血雾不知道他们谈了什麽,但从杨峰回来的时间看,他似乎没费多大周折就成功游说了珍妮特。
能做到这一点,说明杨峰真的很了解珍妮特。只可惜=——
血雾摇了摇头,将杂念赶出了脑壳,继续听珍妮特说下去。
「如今的温莎帝国并非不愿出兵,而是不能出兵。更准确的说,现在温莎帝国正处於危机四伏的状态。」
血雾有些困惑地说:「可是……帝国的两大公国不都不会再对帝国有所举动了吗?」
回答的人并非珍妮特,而是杨峰。「没,帝国的两大公国的确不会有所动作,但这也是暂时的罢了。毕竟……我们用的手段实在不是很光彩。」
海尔城,火车站。
诺阿大公在列车前停住脚步,他叹了口气,摘下了头顶上的圆顶礼帽,转过身,对着站在身後的奥斯本说:「怎麽如今你是作为成功拥立新王的首相大人,来目送我这个丧家犬的离开吗?」
汽笛声响起,大团的蒸汽喷薄而出。在氤氲的雾气中,奥斯本走上前,微微颔首,说:「如果以後有空多来看看您的nV儿。」
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传统,尽管诺阿不觉得这是一种有效的方式。虽然Ai德华皇子已经失去了王位,但他却获得了一个亲王的位置,同时,自己的nV儿仍然会嫁给他。对外界,皇室自然声称这是早就确认好的,亲上加亲的一件事情。而诺阿心里明白,这实际上是变相地将自己的nV儿当做人质留在海尔城。
这一行动实际上起的作用只是舆论作用。不论是帝国皇室,或者是公国的皇族,内心都很清楚。如果真的发生战争,他们是不会在乎区区一个公主的Si活的。
「我会的。」诺阿说道。奥斯本走上前,他们亲切地握手、拥抱。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一对即将分别的朋友。
对於这个国家的政客来说,即便内心想要杀Si对方,外表也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已经成为了一项基本技能。如果有可能,诺阿很像招呼奥斯本到萨拉赫公国的审讯室一游。他相信,如果不是珍妮特对自己网开一面,奥斯本早就杀Si自己,除掉萨拉赫公国了。
诺阿自然不相信,奥斯本特地前来找自己是为了跟自己道别。他一直没开口,静静地等待着奥斯本说明他的来意。果不其然,在两人拥抱的时候,奥斯本低声说:「大公,希望你多关注一下国内的局势。」
「哦?」两人分开,握手,诺阿低声说,「首相大人希望我关注哪些方面呢?」
「其实只有一个方面,」奥斯本看着诺阿,说道,「希望大公大人多关注一下我。」
长久的沉默,随机诺阿笑了出来:「哈哈哈,我以为首相大人要说什麽。真不好意思,我可没有那方面的兴趣。」
「大公不必装糊涂,您很清楚我说的是什麽。」
诺阿自然知道奥斯本在说什麽。原本,在奥斯本心中,珍妮特公主想必是一张白纸一般的形象。奥斯本应该很享受成为帝王师的感觉。他渴望用自己的双手塑造一个完美的帝王。然而现在,在他们之间突然横Ha进一个鹰巢城、一个赫尔特公国,事情就变得复杂了起来。奥斯本恐怕已经没办法随心所y地掌控这位看似纯真的皇帝了。
不过,在奥斯本心中,应该不会这麽想吧。他应该认为,温莎帝国的内部不容他人置喙,王被其他人遮蔽了耳目。像他们这种人,看其他人很透彻,却看不穿自己。
不过自己也是一样。诺阿苦笑着,然後正sE回答:「抱歉,首相大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这样,」奥斯本若有所思地说,「我可以认为这代表拒绝吗?」
「全看首相大人自己的理解。」
若是答应了奥斯本的请求,就是给了自己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有那麽一瞬间,奥斯本想,自己是不是做了一个误的选择呢?若是一个月前的自己,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他。他知道,自己是绝不可能成为皇帝的。但奥斯本可能会回心转意,同自己联手,扶持Ai德华重新成为皇帝。
但他还是拒绝了奥斯本的请求。要说为什麽……原因连诺阿自己也感到惊诧。
是对珍妮特的感激吧。她完全可以借题发挥,可以勒索萨拉赫公国,可以杀Si自己,但她没有,反而放走了自己。就算扣留自己的nV儿,也是奥斯本的请求。
她同自己的父亲完全是截然相反的两人,诺阿想,这种天真的X格,真的能够在皇g0ng中活下来吗?他突然对珍妮特以後的命运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
最重要也最不可思议的是,他并不讨厌这种天真。并非由於这种天真拯救了自己的X命,而是因为这种天真是发自她的内心的。
不是因为想要收买自己所以放走了自己,而是出自一颗仁德之心。
——真是不可思议的人啊。诺阿输的心服口服。他坐在了列车上,透过玻璃,看到了在车站驻足的奥斯本。
「只不过这份天真,应该不会得到你的认同吧,奥斯本。」他喃喃自语,紧接着笑了起来:「但这也不是我来思考的事情了。像我这种失败的老家伙,还是g乾脆脆的退场吧。」
汽笛响起,引擎开始运作,在奥斯本的目送下,列车缓缓离开了车站。
「问题不是出在两大公国,那问题出在哪?」
面对着血雾的诘问,珍妮特只回答了两个字:「塞壬。」
血雾困惑地问:「但我记得塞壬应该被帝国打退了才是。」
「这只是暂时的,」珍妮特说,「塞壬的确已经退回了兰涛省,但帝国再难前进一步。」
「这是为什麽?我见识过帝国的军队,没道理打不赢塞壬的。」
「因为兰涛省如今已经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异族拥有改变环境的能力,这一点血雾与杨峰都知晓,但他们从未见过有如此广阔的地域被改变。论在鹰巢城,或是在和之国,异族都只是小范围聚集,它们能够改变的环境也相当有限。现在,帝国的一整个行省足足方圆数百里都化成了海洋,两人也只能感慨异族的强大。
「而帝国的海军,早已经全军覆没了,」珍妮特扶着额头,奈地说,「所以双方如今只能隔海对峙。塞壬法再陆地上战胜帝国,同样,帝国也法在海中战胜塞壬。」
血雾问:「就没有解决方法吗?b如再打造一支海军?」
「的确是可以,帝国的造船厂也在日夜加班重新打造一支新的海军,然而问题有两个,」珍妮特竖起了两个手指,其中一根首先落下,「第一,金钱。帝国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军费已经严重增加了人民的税赋。现在国内已经有不满的声音了。」
「但金钱的问题还是可以克服的吧,」杨峰说,「毕竟这并非是对同族的侵略,而是抵抗外族入侵。从舆论上也可以影响国内的民众。」
「没,钱的事情还是小事。真正致命的是第二个,」珍妮特又放下一根手指,「时间。我们的时间太紧迫了。」
数月之前与塞壬的战斗对帝国的伤害并非短期内能够癒合的。土地被夺走了,还能夺回来。战舰沉没了,还可以再打造。然而一批优质的海军将士战Si,却非是一朝一夕能够重新训练出来的。
珍妮特所知的时间不足,正是这一点。即便帝国重新拥有了坚船利Pa0,然而海军的中坚力量早就丧命在Si海之上了。若是只有军舰,却没有善於驱使它的人,那这些军舰也不过是破铜烂铁罢了。
「我们最需要的是时间,」珍妮特坦诚地说,「只要有塞壬在,我就没办法将帝国的陆军从战场上调回来。如果要等到帝国海军训练完成的时候,恐怕和之国的怪物大军已经要兵临城下了。」
「总会有办法的吧。」血雾看向杨峰,期盼着他能提出一些有建设X的意见。
然而杨峰却只是沉默以对。
「如果有办法跟塞壬和谈就好了,」珍妮特由衷地说,「哪怕只是暂时的和谈也好。现在的帝国,实在不适宜与塞壬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