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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听。不想。不言。
对待自认「没有价值」的问题,克洛威尔从来都只采取这样的态度。
不去倾听会让自己动摇的事情。不去思考会让自己彷徨的东西。不去议论会让自己失常的现实。
在他持续了七年的骑士生涯之中,这个忠诚而坚定的信条为他赢得了很多东西。像是部下们的信任,一次又一次的「任务成功」,还有那些沉甸甸的期待与责任。当然,它也让他失去了许多正常人类应当拥有的东西,但他从来就没有渴求过,对那些东西的思考也仅只停留在浅表,因此他从不会为此感到失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在恰如其分的地方,燃尽自己所有值得利用的价值——这是他为自己选择的路。也是唯一的路。他从不允许自己偏离分毫,八年前的冬天拷住他的双手的镣铐,其实从来未曾解开过。
「不择手段」也好。「不近人情」也好。「残次品」也好。
如果这些都能成为交换更大的成功的筹码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
其结果——就是现在的局面。
被乔伊撕破伪装那天克洛威尔就已经有所觉悟。若是他某天真正摘下自己的「面具」的话,所有人,大概都会像此刻的感一样,一边睁大恐惧的双眼一边崩溃般地痛駡他「怪物」吧。
既是祈愿者又是异端的他深知人类对异类的容忍X有多低。他十分理解也十分尊重。
但也只是这样。只是这样而已。
因为这只是「没有价值」的问题。戴着面具时笑着赞扬过的那些Ai与温暖,对他来说,和冷掉的柠檬茶其实是一样的东西。
除非它们成为通往胜利的「绊脚石」,否则他绝不会真正地在乎它们。
——包括「自己」。
贝栗亚瑟的记忆回廊猛烈震动起来的时候,克洛威尔刚好将粘附在刀尖上的小指指甲甩到了脚边的地面。那小小的人T组织碎片在接触白格地板的瞬间冒出青烟,接着便化为了一小滩黑sE的W渍。
相同的W渍另外还有九个。犹如散落在感周围的y币。
强烈的震感让克洛威尔想起了在安和晴的记忆碎片之中的经历。好在,看似脆弱的地板的墙T非但没有像月曜之国被撕碎的国土一样四分五裂,反而犹如搭建积木一般迅速自行修复了破损与崩塌。
那猛烈的震动,仿佛只是记忆回廊本身发出的怒吼。
荆棘藤重新朝空中伸展。黑白格的棋盘地面坚实如初。克洛威尔望着静立在记忆回廊中央的破旧红sE高椅,血痂g结的嘴角扯出一个生y的微笑。
「看来真正的主人就快要回到这里了。你的顽抗到底已经完全没有意义了。」
他的目光落在以奇怪姿势平躺在地上的感身上。她并没有回应,只是坚持用大睁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左眼SiSi瞪着他。全身上下都是拷问痕迹的她像条遭受暴晒的落难湖鱼一样一动不动,而半小时前还能轻而易举地修复黑翼的她,此刻却连被剥去的指甲都修复不了。
「喂,还活着吗?」
克洛威尔用鞋尖踢中了感的心口。感口中喷出黑sE的汁Y,算是回应。
「这不是还有意识嘛。刚才你一直Si撑着一句话都不说,我还以为你咽气了。」
克洛威尔泰然自若地说,似乎对自己先前的残忍行径毫感触。毕竟对他来说,这也只是任务的一环——当然,如果将「拔指甲」一类的可怕拷问用在人类身上,那势必会引发诸多问题。但,对象是身负「自愈」与「感」的黑茧,克洛威尔知道她不会畏惧疼痛,因为她根本就没有痛感。
诚然,身T被破坏造成的曜力流逝自然会给她带来打击——但,对她来说,任人折磨力反抗的「耻辱」,才是真正的拷问。
自视甚高的自己被最看不起的「怪物」打败。羞辱。
「但是……即使落到这步田地,你还是一个字都不愿意透露实验团T那帮混蛋的情报。」
靴底踩上她的小手。碾碎螃蟹的触感,克洛威尔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算了,就当作是侧面情报吧。就连你这样的黑茧……也不敢轻易背叛他们。哪怕已经脱离他们七年。看来我们的敌人b我们想像得要棘手得多……真是,伤脑筋啊。」
克洛威尔提起了长刀银轮。刀尖指着感裂开的额头。
「不过这些已经跟你没关系了。过家家游戏结束了,感。在贝栗亚瑟回来之前——我只能请你回到你该去的地方去了。」
刀尖上提。就在它即将落下的时候,有如坏掉人偶一般的感终於开了口:
「……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什麽?」
「纵然我是黑茧之中最没用最不起眼的小角sE——我也不会,透露任何有关撒母耳大人的情报给你。你这样的怪物不会懂,是他一视同仁地对待我们,给了我们复仇的机会——我绝不会让你这种人,毁了他的好心。」
「……好心……」克洛威尔哑然失笑,「麻烦你把那副受害者嘴脸收起来,不然我真的会吐出来的。」
「那也b你这个连自己都不Ai的‘残次品’好!」
感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黑sE的泥浆汩汩地从身T的裂口中往外冒。
「说什麽、杀了我……!我早就说过了,你以为你0得到我就能杀了我了吗?即使那个nV人腆着脸回到了这里,这里依旧是我的地盘——!只要我还在这个记忆回廊之中,我就永远也不会‘Si亡’!啊啊,你肯定会说‘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对吧?!可是你能拿我怎麽办!别忘了,这里是曜之间,是我们曜力的世界——人类的世界的渣滓,就给我赶快乖乖滚回去,别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刀尖仍旧悬停在原处。克洛威尔动於衷地望着她。
「……说大话之前,不如先看清楚自己周围怎麽样?」
「……哈?」
感的肩膀跳了一下。接着才瞪着眼睛看向周围。
就在她的目光接触到黑白格的地板的瞬间,整个记忆回廊就像是被形大手扭动的复杂机械玩具一样一格一格地翻转变换,棋盘地板下沉,灰尘缭绕的断壁与透明地面上升,异sE的Y云在头顶集结,洒下深红sE的瓢泼大雨——
缝合线裂开的玩具小狗代替了红sE高椅,静静地坐在地上,蓝sE纽扣缝成的眼睛注视着突然开始急促喘气的感。
「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她发疯般地搔抓地面,「什麽时候……到底是什麽时候?!这里是哪里?!贝栗亚瑟的记忆回廊到哪儿去了——?!」
而,问句出口的时候,内心已经不情愿地有了答案。站在旁边的克洛威尔则面带笑容印证了它:
「欢迎来到我的记忆回廊。啊呀,难道你真的完全没发现现场已经被掉包了?就在刚才啊,贝栗亚瑟的记忆回廊发生了震动的时候。既然已经确认了贝栗亚瑟的生还,你身上也榨不出什麽有用的情报,所以我想差不多也该是行刑的时候了。你不是说了吗?‘只要在你的地盘你就不会Si’——可是,这里,可不是你的地盘啊。」
「你难道……最开始就打算把我拽到自己的记忆回廊之中——」
感气若游丝地说:
「可是,你究竟是如何……——这难道不是你第一次进入曜之间吗……!」
「……我倒确实是第一次去贝栗亚瑟的记忆回廊。」克洛威尔盯着她,「可是,我好像没说过我从来没来过自己的记忆回廊吧?」
「胡说八道……!你跟自己的曜力之间的关系不像贝栗亚瑟和混沌,和零也没有什麽接触,你怎麽可能……!」
「啊,你说那个啊。虽然我也是从一位合作夥伴那里得到的灵感……但其实并没有你想像得那麽复杂啦。」
克洛威尔粲然一笑:
「只要试着Si一次的话,任何人都能0到记忆回廊的门。命不该绝或者有足够强大的曜力支撑,就能有幸与碎魂乡的魔nV小姐见上一面——获得返回人世的机会。如此一来,原本应该随着Si亡一起消逝的与记忆回廊的联系,也就得以保存……也就是说,我现在已经像我那位合作夥伴一样,可以在我想的时候随意出入自己的记忆回廊了哦。」
感听着那不带感情的叙述,瞳孔骤然扩张:
「你说……‘Si一次’……?!你Si过一次?!」
「准确来说是‘濒Si过一次’,毕竟Si亡是这世上唯一不可逆转的东西。」克洛威尔地说,「有什麽问题吗?只不过是在上次的特训中顺带测试了一下……抱歉,我这个人,除非亲自尝试,不然很难相信别人说的话。」
——「测试」。
听见这个词之後,感瞪着面不改sE的克洛威尔,嘴唇颤动了几下,再也说不出任何完整的词句。她垮下眉头,扭曲着的脸孔上呈现出难看至极的、似乎放弃了一切的苦笑——接着完全,瘫软在了地上。
玻璃般剔透的地板背後,广阔垠的黑暗仿佛要将她吞噬。
然而,背对着黑暗、面对着刀尖,她咧开的嘴角却突然冒出一串刺耳至极的怪笑。
「呜呼呼呼……呼呼呼……嘻嘻嘻嘻嘻……」
克洛威尔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这一刻,她那具破败不堪的小小身T之中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她不再反抗也不再张嘴怒駡,而只是持续不断地发出疯狂的笑声和H0U气声,像得了失心疯一样,脸上显露出反常的快乐与迷醉:
「好啊!好啊——!我话可说!Si於你这样的怪物手中,就像是突遭横祸被树上掉下来的腐烂水果砸了个满脸都是一样,让人只能咬牙跺脚可奈何!有谁会跟一个烂水果讲道理?毕竟那是一个法用人类的思维来衡量的东西!你也一样啊,克洛威尔!你这家伙就是个烂掉的水果!」
克洛威尔动於衷地听着她毫逻辑的乱喊,就像在倾听遗言。
然而,事实确实如此。如果不是抱着「述说遗言」的觉悟,感恐怕论如何也不会愉快地、孤注一掷地,说出那句足以将她和克洛威尔和她十年来赖以生存的宿主全数葬送的话——
「但是,你果然,是烂水果中的‘杰作’!为了拯救自己的仇人而把自己b入绝路,这种举世双的蠢事——谁也没办法做得像你一样笑料十足啊!」
就像结起薄薄冰层的水面那样,克洛威尔脸上的表情消失了。即使不使用「倍速」也b绝大多数人要聪慧明锐的他不可能听不懂感的话外之音,但他仍然装作什麽都没有听懂的样子,冷漠地开口:
「……Si到临头还要撒泼耍赖。就算我是‘烂水果’,你也只不过是条逮谁咬谁的疯狗而已。赶快给我闭上你的臭嘴。」
「啊呀?你还不知道?如果你真的像你自己说的那样聪明的话,你应该早就有所察觉才对。还是说——你明明察觉到了却强迫自己忘记一切,还自相情愿地给贝栗亚瑟——给那只‘黑猫’梳毛疗伤?哈哈哈哈!你以为你是饲主,其实你连盆里的猫食都不如啊——!」
「我没有必要在这里听你搬弄是非!」
克洛威尔突然提高了声调。他不再笑也不再面表情,卓绝的愤怒与恨意染红了他骤缩的针形瞳孔。那双眼睛已经不再是人类的眼睛了。
「呼呼呼……哈哈哈哈——是啊!我搬弄是非!别忘了,我可是寄生在贝栗亚瑟的记忆回廊里的黑茧——从她七岁那年开始到现在,她做过的所有的事我都一清二楚!还是说,因为我是黑茧,所以我的话不可信?那你就亲自去问问贝栗亚瑟自己啊!」感扯着喉咙边笑边吼,额角青筋暴起,「那小鬼已经恢复了所有的记忆,又是个对你撒不了谎的白痴,如果你去问的话,她肯定会瞠目结舌不知所措,然後跪下来求你恕罪的吧!不,以她那可救药的X格来说——说不定你一回去,她就会主动来找你请罪了!啊哈哈哈哈哈!那时你会露出什麽样的表情来?光是想想我就觉得此身化为灰烬也算是值了!」
地狱的nV鬼也不过如此。彻底陷入疯狂的感突然用骨骼尽碎的双手紧紧握住了银轮的刀刃,上半身朝着克洛威尔猛地拔起,溺毙在快乐之中的眼睛与黑黢黢的眼窝之中同时涌出怨毒的黑泥:
「去问啊!克洛威尔!去问吧!去问贝栗亚瑟,去问她‘是不是黑猫’!去问她是不是那个证据确凿的杀人凶手!去问她是不是那个你扬言要倾尽一切除掉的仇人!去问啊!去问啊——!去——」
——感的手腕和声音一起断在了半空中。
克洛威尔几乎是本能般地H0U刀横砍,接着将银轮高高举过头顶,狠狠T0Ng穿了感的眉心。齿轮飞速转动——直到刀尖传来了地板的坚y触感。
他保持着半屈身的姿势站了许久,才缓缓将之拔了出来。几点黑sE稠Y溅到了他的脸上。
少nV的躯壳终於彻底,停止了运转。裂纹从额头的破口向外延伸,剥落的细碎碎片犹如黑sE的蝴蝶一般扑面而来,一合之间——便消失得影踪。
最终留在地上的,只是一枚四分五裂的黑sE结晶。它发出一声低沉的哀鸣,随後便化成一阵轻烟,回归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