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这麽说,安和晴脸上却没有一点「郁结」的神sE。她毫不客气地坐在贝栗亚瑟的床上,目光随之落在了枕旁的苍月上。
「那个整天跟在你旁边的幽灵不在吗?」
她突然问道。
「……如果你是问苍月的话,是的。」贝栗亚瑟显然被她跳跃的思维Ga0得有些反应不及,「他偶尔会这样外出。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是吗?」安和晴盯着她,「你的搭档——对你的情况了若指掌的人时不时就会一言不发地消失,你不觉得有什麽不对吗?」
就像是後颈被针刺了一下。贝栗亚瑟内心极力回避着的异样情感再次复苏,让她暂时沉默了下去。
——在「最终实验」发生前夕,贝栗亚瑟意间发现了苍月的「秘密」。他时常会瞒着她离开,回来的时候也悄声息,绝口不提自己去了哪儿、g了什麽————甚至,他大概都不知道贝栗亚瑟已经洞悉了他的作为。而近十年的朝夕相处也让贝栗亚瑟对他的X格心知肚明。即,苍月不想透露的事,那麽他绝对不会吐出哪怕一个字。
疑问一旦产生,就将永止境。贝栗亚瑟选择压下疑虑,是因为她依旧信任苍月。那个将自己最最重要的存在证明——嵌入自己的记忆碎片的佩剑托付予她,并以骑士的尊严与荣耀宣誓「永不背叛」的苍月,绝不会做出有违誓言的事。
这是维系他们之间奇妙的关系的根基。唯独这份信任,她不想让它产生裂纹。
於是,她定了定神,回答安和晴:
「苍月是最不需要担心的人。」
「……那是最好。」安和晴没有深究,「如果他在的话我倒恰好想跟他聊一聊……真是不凑巧呢。算了,那些先不谈——回归正题。明天就是出发的日子,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趴在窗口g什麽呢?」
——话题又突然改变了。此时贝栗亚瑟多少已经发现,自从安和晴踏进门的那一刻起,谈话的方向就始终处在她的掌控之中——虽然她太过随心所y,让贝栗亚瑟有点所适从。
即使如此,贝栗亚瑟也不打算夺回控制权——不如说,她从来就没想过要主动去掌控任何东西。
她只是诚实地说:
「……我睡不着,想打开窗吹吹风,却刚好看到你站在礼堂楼顶。话说回来……你在那里g什麽?」
「和你一样——吹吹风,顺便看看夜景。」
「……半夜在骑士团的礼堂楼顶看夜景?」
「啊呀,你这是在怀疑我吗?」安和晴突然露出了笑容,「真是让人欣慰。我原本以为你是个什麽人的话都信的没有主见的人呢。要真是那样的话,我估计会大失所望的。」
「我只相信我想相信的东西。」贝栗亚瑟平静地说,「所以,你在那里g什麽?」
「我确实是在那里吹风、看夜景——顺便消磨时间。」安和晴顿了一下,「……这具身T并不需要睡眠,我的夜晚通常都很聊。不过今天——不,应该是昨天早晨,恰好发生了些让我在意的事,所以我在那里站了大半夜,也有想要打消自己疑虑的目的——仅此而已。」
「……疑虑?」
「就是增幅器测试失败之後,在机械小屋里谈到的那些事。b如说藏在月杉树林中的‘监视者’……还有打伤了监视者的人。」
「打伤监视者的人……你是说克洛威尔?」贝栗亚瑟迅速反映了过来,「艾微小姐的行动我也很在意。可是……我不明白克洛威尔有什麽需要去‘疑虑’的。」
况且他现在应该正在隔壁房间熟睡着——贝栗亚瑟并未将这句话说出口。她知道这只是自己的猜测,而且她发现,安和晴看她的目光变得有些奇怪,脸上的表情也难以捉0。
「……你刚才说,你只相信你想相信的东西。我赞赏你的信念,可是你对你‘想相信的东西’,是不是有点太过纵容了?」
贝栗亚瑟疑惑地看着她。
「你们的骑士团对内部成员的保护应该说已经十分完善。普通骑士在外出和执行任务时都会使用编号和假身份,相反你们这些立于领导地位的家伙对自己的一切却毫保留,差不多可以说是‘x1引注意力的活靶子’。综上,那个‘艾薇’对你们三个的情况自然也应该了若指掌。但从她遭到克洛威尔的袭击起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四个小时,那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也没有人来兴师问罪。要知道,黑蔷薇监视你们肯定就是为了抓你们的把柄……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克洛威尔一定是采取了某种方法,骗过了艾微小姐的眼睛。」
贝栗亚瑟立即说道。
「你这麽有信心,说说看是什麽方法?」
「……我不知道。」
安和晴哑然失笑:
「所以我就说……你这跟‘盲信’有什麽区别啊。」
「不是盲信。」贝栗亚瑟说,「我和克洛威尔已经做了七年多的搭档……我知道他是值得信赖的对象。况且,他是我重要的同类。」
安和晴不置可否,望向贝栗亚瑟目光甚至莫名多出了一丝怜悯。贝栗亚瑟不明白那是什麽意思,於是主动开口:
「信任自己的搭档和同伴,我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事,也是……我身边的人教给我的道理。难道说……你没有类似的信赖物件吗?」
「没有呢。」
安和晴异常乾脆。
「我没有什麽可以让我毫保留地信赖的人。不,应该说‘曾经有过’——但今後恐怕不会再有了。我讨厌把期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她说,「我也讨厌毫原则地相信别人的人。」
「……」
——的确。抹去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的话,苍月也好克洛威尔也好,于安和晴来说不过是互不了解的陌生人。贝栗亚瑟觉得「理所应当」的事,也许只会让她觉得匪夷所思,然後心生怀疑。
这是很正常的事。
可是——
「可是,作为合作夥伴……信任难道不是最基本的必要条件吗……?」
——贝栗亚瑟将心中的疑虑照实说了出来。於是,安和晴歪歪头,眨了眨眼睛:
「那麽,你信任我吗?」
贝栗亚瑟愣了一下。还没等她回答,安和晴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看样子你是信任我的。明明还没跟我单独说过话,对我也完全不了解,却在夜半时分毫防备地将我放进自己的私人空间……你就没想过,万一我是为了杀你而来的呢?」
「……这个假设毫意义。」
「但你法否认,的确存在这种可能X。」安和晴牵起嘴角,「b如说,我认为你身上的某些特质会成为我实现目标道路上的阻碍,所以我必须除掉你——友情提示,极端情况下我真的会这麽做。」
「……」
贝栗亚瑟沉默了片刻。
「不用担心。」她平静地说,「即使真的发生那种事……我也能确保自己不会被你杀Si。」
「即使赤手空拳?」
「即使赤手空拳。」
贝栗亚瑟用肯定的语气重复了安和晴的话。听到这里,安和晴的神sE突然变得严肃了起来——她认真地瞪着贝栗亚瑟,语气有些可怕:
「那麽要不要试试看?」
——杀气一瞬之间从她的话语之中溢了出来。
若是换一个物件,贝栗亚瑟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摆出迎战架势——但是,此刻她的双手仍然垂在身T两侧,玻璃般的红sE瞳眸中没有任何情绪。
「如果你有朝一日成为了我的敌人的话……那麽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接受你的挑战。」
她没有挪动哪怕一步。
「可是现在你是我们的合作夥伴。我向克洛威尔承诺过,我会做我该做的事——但那之中不包含配合你意义的假设。所以,我拒绝。」
安和晴盯着她看了很久。杀气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种令人胆寒的「敌意」。
「……贝栗亚瑟。我果然不喜欢你。」
她一字一句地说。
「我欣赏你的能力和冷静的态度——但是,你的‘信任论’实在是让我法理解。克洛威尔和苍月值不值得信赖暂且不论,在我看来,你所谓的‘信任’不过是放弃去掌握主动权的藉口而已。把选择的权利全部交予别人,自己只知道躲在别人背後听人摆布——你这个人难道没有自己的想法吗?」她的目光如同利刃,「再说,人这种生物,几乎每一天——不,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前一秒还情同手足的人,一旦立场发生了变化,也许下一秒就会对你横刀相对——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说到底就只是这种b纸还要脆弱的东西而已。站在你我这种立场上的人,与其说要保持‘信任’,不如说保持‘怀疑’才是最重要的。毕竟……谁也不知道最後割下你的头颅的人是谁——Ga0不好就是那个你‘最信任’的人呢。」
贝栗亚瑟默默地听着——但,也就只是听着而已。她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表示赞同,只是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
「总而言之,论如何都不会把属於自己的选择权交予别人——这就是我的准则。」她继续说道,「我本来犯不着煞费苦心地跟一个不相g的人解释我的理念……但是,既然你暂且成了我的合作夥伴,那麽我希望你能收敛一下你那些幼稚的想法,至少,不要拖我的後腿。」
说完这句,安和晴终於站了起来。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袍子,将散在x前的乱发撩到了背後:
「好了。我差不多该走了——找完别人的茬还赖在这里,我可没那麽厚的脸皮。再说……你的脸我也已经看够了。就这样吧,待会儿可别迟到喔。」
贝栗亚瑟侧身给安和晴让出道路——她的头发几乎擦着贝栗亚瑟x前飘过,那挺着背大步向前的姿势,不知为何看起来有点像赌气的小nV孩。
她表现出来的毫不掩饰的敌意,就连贝栗亚瑟都能清楚地感觉到;而蕴含在她刚才那些意味深远的话语之中的微妙挑衅,就更是不言自明。
贝栗亚瑟自然不明白安和晴对她那种毫缘由的仇视究竟是从何而来,不过——
她并不在乎。
她的大脑里此刻有千万种思绪。关於苍月的、关於克洛威尔的、关於信任的……唯独对自己遭到厌恶这件事,却缺乏正常人应有的反应。
她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毕竟,就连她自己——都对自己没什麽好感。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想法几乎可以算作可救药了吧。毕竟,如果连自己都不Ai自己,就算是nV神也只会对她摇头叹息而已。
但……
「……谢谢你。」
就在安和晴快要拉开门、走出去的时候,贝栗亚瑟终於开了口。
——并且,一开口就是这种令人完全0不着头脑的话。
安和晴转过头来。可能是觉得贝栗亚瑟的发言太过莫名其妙,或者是别的什麽原因——她有点生气地说: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麽。你是在讽刺我吗?」
「……‘讽刺’?」贝栗亚瑟反倒面露疑惑,「不,我只是觉得……你说了对我来说很有帮助的话。所以……想对你说声谢谢。仅此而已。」
「对你有帮助?我不记得我说了这样的话。人的观念不是别人说几句就会轻易改变的,何况你们一家在‘固执’这一方面有祖传天赋,所以我猜你不是指有关‘信任’的那些话。」安和晴半是揶揄半是不耐烦地说,「所以是什麽呢?难道是‘我不喜欢你’那一句?」
「……是的。」
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安和晴暂时失去了言语。而贝栗亚瑟就像是看不懂安和晴那瞠目结舌的表情一样,平静、认真地说了下去:
「我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是一个讨人喜欢的人。事实上……我也不怎麽,喜欢自己。但是……我之所以还站在这里,是因为我还有不得不完成的工作——那源自我和克洛威尔的约定。或许对你来说是‘幼稚的事’……但,对我来说,那很……重要。很重要。」
她抿起嘴唇——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怎麽继续。
「为了完成我该做的事,我必须要……让现在的自己有所改变。虽然我不喜欢自己,但之前的我并不知道,除了那些已经法挽回的事之外……自己的X格中,还有些是不该存在的缺陷。我不知道……所以,我法改变。
“但是……你的话给了我一些启示。b如……我其实一直在逃避着选择,b如我对‘信任’这件事的认识不足……虽然,我暂时还法确认你说的是否完全正确……但至少,我的迷茫消失了不少。因此我应该向你道谢……我是这样认为的。」
面对着以理所当然的态度叙说自己的心境的贝栗亚瑟,安和晴那冷漠的表情逐渐缓和下来——甚至变得有些奈。
「……你果然,是个奇怪却又十分直率的家伙。」
她说——语气有些气恼。
「知道你对自己还有些自觉,并且有完善缺陷的意愿,我放心了不少——但,也只是站在‘合作者’的角度。很抱歉,以个人来说……我依然不喜欢你。可能以後也没法喜欢上你。不过你放心,我好歹是一国的公主——我知道该怎麽善待自己不喜欢的合作夥伴。所以,就让我们成为普通的泛泛之交吧。」
对於这位公主任X的宣言,贝栗亚瑟并没有提出异议——也可能是因为她并没有理解安和晴的想法。在她有所反应之前,安和晴那身蓝sE袍子的衣角已经飘然消失在了微开的门背後。
只留下门关上的声音。
「……」
站在寂静的、只亮着应急灯的走廊上——安和晴微微吁出一口气,默默将後背靠上墙壁,垂下了头。
……真像个白痴。
她在心底嘲讽自己。当她在礼堂楼顶看到从那个令人怀念的视窗中探出头来的贝栗亚瑟的时候,她也没预料到她们的谈话会以这种方式收场。
看来,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她远b自己想像得要憎恶那个可怕的过去——和那个过去留给她的诅咒。
……上次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还只是个不会说话、只会睡觉的小婴儿。
——而现在站在那道门里面的,却已经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nV。
安和晴知道,自己已经过了太久的封闭生活。作为研究员埋首课题、作为亡国公主探求真相的这十几年中,被剥夺了睡眠的她每天都在接触陌生的东西——这让她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失,只感觉自己过的仿佛只是一个略有些漫长的昼夜。
然而,见到贝栗亚瑟之後她才如梦初醒。时间从未远离她,世界一直在前进——以b她想像得要快得多的速度。
——也许这才是她讨厌贝栗亚瑟的真正原因。她仿佛是一颗钉子,时时刻刻都提醒着她她所背负的重任与诅咒。
她讨厌这种仿佛被追赶、威b一般的感觉。
但——反过来说,这说不定是件好事。
只要贝栗亚瑟存在於她的视野之中,她就会时刻牢记自己的使命。
——刻骨铭心地,牢记。
「……我……是灭亡的月曜一族的公主。」
——微弱的声音在一片Si寂的走廊中回响着。
尽管内心酸涩不已,安和晴依旧强打JiNg神,微微仰起头,重新让双眼中燃起斗志。
「我要完成我的使命。然後——让我的族人们在希望之光的照耀下……安息。」
既像是宣誓决心又像是自我催眠——亡国的公主在人倾听的走廊上如此告白。
然後,她重新迈步向前。
即使前方一片黑暗——
那脚步也没有一丝犹疑。
ACT·03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