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摆脱那个烦人的声音,我开始了拉弓练习。奇妙的是,每当我的箭S中靶心,那种沉重的心情就会减轻一分——然後,後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可那时候的我还不明白自己究竟在为何而生气。或者说……我不敢去想自己到底为什麽生气。就好像……就好像如果不让自己沉浸于被妹妹背叛的悲痛中的话,就会变成一个感情淡薄的混蛋,然後对自己绝望、最终崩溃一样。」
拜稍微停了一停。接着,他紧皱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露出了奈的笑脸:
「结果被你们轮番轰炸了一顿之後,我终於意识到——自己还真是臭不要脸。把自己难过的原因归咎于妹妹,让她背黑锅——掩饰自己其实是被自身的弱小气得半Si的事实。」
他伸了个懒腰:
「啊——真想变强一点。再变强一点。强到妹妹不再对我没大没小,强到能让她乖乖听我的话回到这边的世界来……在那之前,我可不能停下脚步啊。」
温暖的夜风从两人之间穿过。拜仿佛如梦初醒,连忙转向始终一言不发的薇拉,慌张地说:
「啊!那、那个,对不起啊!我一个人在这儿说个没完……你很烦吧?」
「……以喋喋不休的水准来说,你b狄还差一点。」薇拉的表情很温暖,「但也……没什麽不好的。b起自怨自艾的你来说,现在的你才像真正的你。能坚守希望、勇敢地站起来的你……才是,合格的骑士。」
「这个夸奖我可承受不起啊……」拜脸红了,「虽、虽然现在的我还是个半吊子,但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像你们一样坚强的。我有信心!」
薇拉的神情徒然一暗。
「……不要以我为目标b较好喔。」
Ga0不懂那是劝诫还是警告。拜呆呆地望着她,揣测着那句话的意思。
正在这时——
「久等啦——!」
狄抱着五人份的炸团子兴高采烈地跑了回来。在他怀里高高堆起的五个盒子几乎挡住了他的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乾净漂亮的碧sE双眸。
「天哪……你该不会是打算把它们全扣到地上去吧!」
拜惊恐地冲上前去,想帮狄分担几盒。狄却一侧身自躲开了他的手:
「别动!我好不容易才保持平衡,你一碰的话真的会全扣到地上去的!好了,趁着一切还没Ga0砸,快推上薇拉,我们一起回去吧!」
「……好!」
拜连忙回到了轮椅旁边。他推着轮椅,带着薇拉追赶着率先跑向前方的狄——
和那温暖愉快的气氛一起。
「队长——我们买团子回来了哦!」
艾文和艾格莎从一条简朴大方的手织围巾上抬起目光——不远处,三个人正开开心心地向他们走来。
「他们真的和好了……」艾格莎展露微笑,「这下总算放下心来了。」
「……我就说吧。」
艾文笑着迎了上去。狄很快就跑到了他身边,向他眨了眨眼睛——示意他拿起最上面那盒:
「这个是给队长的。我特意拜托店主爷爷加了点小花样——不知道合不合队长胃口。」
「小花样?」
「说不定是芥末夹馅之类的。」薇拉Ha嘴道。
「哈哈……嗯,我觉得应该不至於连今天都中招吧。」
「就是因为队长每次都掉以轻心所以才一直被狄耍得团团转啊。」
——看来狄以前没少Ga0类似的恶作剧。然而,艾文还是不加怀疑就拿起了最上面的炸丸子。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封口,冷不防被扑面而来的热气熏花了眼镜——
即使如此,他依然看清了盒子里的食物。八个白胖软糯的双子草团子被炸成了诱人食y的浅金sE,散发出阵阵油炸食品特有的极具侵略X的香气。
每个团子上都用浅棕sE的酱汁写了一个字。
「全」。「世」。「界」。「最」。「bAng」。「的」。「队」。然後是「长」。
泪腺脆弱的艾文几乎一瞬间就红了眼眶。他只庆幸眼镜上的雾气还没完全散去,能稍稍遮掩一下他那没出息的表情。
「嗯——怎麽说呢,一直以来承蒙队长照顾啦。所以算是一点小小的心意吧。」狄笑着说,「接下来也请多指教咯,队长!」
「……当然。」艾文x1了x1鼻子,「今後我也会努力……当好你们的队长的!」
「队长你一定会把它们全部吃掉的,对吧?」
「这可是你们的心意啊,我肯定会吃光的!」
狄满意地点了点头。薇拉摇着轮椅来到艾文和狄身边,斜眼看了看被艾文捧在手里的炸丸子:
「保险起见,我先确认一下。那些字是用什麽酱汁写的?」
「那个啊,」狄露出小恶魔一般的笑容,「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东西,就是普通的特辣级火山辣椒汁啊。」
令人感动的氛围几乎一瞬间就垮塌了。
众人看看罪魁祸首狄,又看看俨然已经石化的艾文。
「艾格莎姐姐,你这次跟我们一起来真是太好太好太好了。」
拜b认真地对神sE慌乱的艾格莎说。
◆◆◆
狄格尼提城郊外的北部草原。
这里没有夺目的彩灯、气球和飘带,没有喧闹的人群,没有延绵不绝的集市小摊。微凉的夜风乘着着清冷虚幻的苍sE月光悠悠拂过草原,每一根缄口不言的草叶都微微抖了抖身子,如同水浪一般翻滚。
一波,又一波。
像是在数着时间的步伐。
「这里是我们曾经的秘密基地——我和哥哥,还有母亲的。」
克洛威尔躺在草坪上。高悬在夜空中的月亮依旧静静地挥洒光华,和从前一样——和幼年的他躺在哥哥和母亲身边时看到的一样。
他转头,看着僵着身子坐在一边的贝栗亚瑟:
「贝栗也躺下试试吧。从这个角度看到的月亮是最bAng的喔。」
「……」
贝栗亚瑟踟蹰了很久,最终还是依言躺在了克洛威尔旁边。
草叶拂过脸颊。略有y度的凉意并不让人讨厌,反而让贝栗亚瑟始终躁动不安的大脑逐渐平静了下来。
除了克洛威尔和这大得仿佛要将她吞噬的月盘之外,这里什麽都没有。没有嘈杂,没有欢声笑语,没有那些鲜活的、充满炽热血Y的人类。
——这样正好。
她终於能喘口气了。在得知克洛威尔要带她去「祭典集市」後占据全身的那种紧张与惶恐,终於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贝栗肯定觉得很奇怪吧?明明说要带你去逛集市的,最後却跑到这种冷清的地方来。」
「不会。不如说,这才是最好的」——贝栗亚瑟在心底默念,然後摇了摇头。
「可是,就像刚才说的那样——其实,躺在这里望着月亮,吃着集市上买来的小吃,才是我熟悉的度过祭典的方式……虽说今天没有小吃。」
克洛威尔仿佛很怀念似的,微微眯起了眼睛:
「……现在每当想起自己曾经是‘总理大臣的儿子’的时候,总是觉得很不可思议。该说是已经过了太久呢,还是当时的自己还太过年幼呢……总之对那种身份没什麽实感,只记得父亲是个几乎一周都见不了几次面的大忙人。虽然他每周都会固定H0U出一天来陪我和哥哥,但是父亲……是个古板又笨拙的人。除了督促我们看书学习,或者进行严格的剑术指导之外,几乎不会再g别的。所以那段父母亲都还健在的记忆中,母亲扮演了很重要的角sE。」
「……」
贝栗亚瑟没有说话。这应该是克洛威尔第一次向她提起自己惨Si的父母——但,她不明白他这麽做的意图所在。
她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的倾诉物件。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开口打断克洛威尔,而是沉默地听了下去。
「现在回忆起从前,最先出现的也是母亲温柔的笑脸。对父亲惟命是从的柔弱的母亲,唯有在牵起我和哥哥的手的时候,会变得异常勇敢。b如说,她会在苍骑士祭典的日子,偷偷带我和哥哥跑到集市上去玩——」他笑了笑,「要是被父亲知道了的话,他一定会B0然大怒。但是,母亲却每年都坚持带我们去,买上一两样可以藏在口袋里的小玩具,然後再买很多平常吃不到的小吃,跑到这里来,躺在草地上看月亮,聊天,吃东西,大笑。
“只有那天,点心渣掉进头发里也没关系;袖口沾满油渍也没关系——那是我少数几件能回忆起来的事中,最开心的事。仔细想想的话,母亲好像一直都努力地想要扮演好一个‘保护者’的角sE。虽然她病弱、毫力量,却依然在那一天——噩梦降临的那一天,将我和哥哥抱在怀里,让自己的r0U身成为了我和哥哥的盾牌。所以我才牢牢记住了,让我和哥哥活下去——这对她来说是多重要的事。」
克洛威尔略微一笑。像是对曾经的自己的奈:
「可是我却一度想要杀了自己。」
贝栗亚瑟一愣。太过具有冲击X的发言,让她不由得转过头,看着克洛威尔依旧平静的侧脸。
「那是贝栗你不知道的事。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也不打算告诉你的事。我很感激你从没问起过。总之,八年前——我和哥哥得到骑士团救援的时候,恰好是我的黑茧第一次发作——也是最严重的一次。我袭击了救助我的骑士,於是他们把我关了起来,等我恢复神智。可我冷静下来之後,想起的却是自己在烈火中残杀入侵我家的士兵的样子。
“不过,别误会。我并没有後悔自己的所作所为。论重来多少次,论我是清醒还是陷入疯狂,我都会选择杀掉他们——只是,真正让那时的我恐惧、崩溃的是,我终於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不知何时就会发狂的怪物。我的人生从此再也没有价值……不,岂止是没有价值,应该说我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来说,是一个极其可怕的隐患。我很消极。我认为自己除了去Si之外,已经别选择。」
剧烈的心跳仿佛就在耳边嘶吼似的,「咚咚」、「咚咚」——贝栗亚觉得自己几乎都快喘不过气来,意识地紧紧抓着手指。她很想说些什麽,她觉得自己必须说些什麽——可是,一片空白的大脑和已经梗塞的咽喉却让她法吐出哪怕一个字。
不要这麽想。
她在心底默念。
拜托了,请你不要这麽想。
因为,你对於我来说,是——
「而将我从那种想法中拯救出来的……是你,贝栗亚瑟。」
一时间,贝栗亚瑟怀疑自己听了。她等着克洛威尔的下一句话,「但是」、「虽说如此」或者别的什麽,总之能把这可怕的误会快点消除的话——
「是你让我重新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
——而,克洛威尔只是再次重复了一遍。
「……骗人……的吧。」
半个月来第一次发出的声音细弱而沙哑,简直连贝栗亚瑟自己都听不清。事实上,克洛威尔好像真的没有听见一样,继续说了下去:
「我知道这句话在现在的你听来可能难以置信,但这是我现在必须要告诉你的事。就是现在,此刻,一分一秒也不能迟。我不想再说什麽大道理,因为世间的任何道理在我们身上——在我们这种,手染鲜血的怪物身上,都不适用。或许你b我背负了更多,要走的那条路也b我更坎坷——但真的,我对那些,毫兴趣。」
克洛威尔终於转过脸来。他嘴角带笑,月光将他漂亮的蓝眼睛照得仿佛两枚熠熠生辉的宝石。星尘在其中浮沉,深邃得几乎要将人溺毙。
「任何人都可以认为我们罪大恶极,Si不足惜。但是,你听好,贝栗亚瑟——」
他一字一句地说:
「论你多麽肮脏、罪恶,我都不允许你选择Si亡。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同类’,是我生存下去的最初的价值。你Si了的话……我也会活不下去。」
一双看不见的手抡起重锤,将贝栗亚瑟费尽心机筑造起来的高墙轰然击碎。
「……为什麽……」
说不清是不甘还是绝望,她气若游丝地说:
「为什麽……要对我这种可救药的家伙,说这种话……」
为什麽要让我活下去。
为什麽要剥夺我选择Si亡的权利。
为什麽、为什麽——
明明我已经放弃了我自己,为什麽你还要对我伸出援手?
「因为我有救你的义务。」
——不知何时,克洛威尔已经转回了头。他重新把目光投向沉默的月盘。
是的。他记得很清楚。那一天的月光,也如今夜一般冷清寂静。
但,那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