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该想到的。
突然出现,时不时的销声匿迹、莫名多出的伤痕,对于“工作”条件的第一时间服从——似乎永远忙不完的任务。
到底出个什么样的差才能把人累成这样,一回来就一病不起。
叶家可不是什么良善的家族。
他大哥也不是什么温和的掌权者。
他早该想到这些,却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个可能。
到底是因为察觉到自己对“私生子”上了心的恼怒,还是因为自己的能为力而潜意识不想接受少年生活在水深火热里的事实。
可现在他不想再忽略下去了,叶南寻怀着些不明的希冀看向江俞。
他会告诉自己么?
江俞默了一下。
家主没告诉过他怎么应付其他的叶家人。
从前是没必要,因为他们根本不关心有关他的一切;后来就更没必要了,因为他很快就不再是影子了。
他的指尖摩挲着玻璃杯的杯壁,冷静地思考着:他想知道什么?
可他的沉默好像让叶南寻误解了什么,他看着垂着眸子的少年,眼神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没关系……”他喃喃着,“不想说也没关系。”
“这是不是对你很重要?”
他捻起少年一丝柔软的头发,轻轻在指尖磨了磨。
“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告诉我吧。”
江俞视线里露出一丝隐藏得很好的疑惑。
他是真的不知道叶南寻想知道什么——总归不可能是他的事。然而叶家其他的事情他知道的也不多,还有一大部分不能说出来。作为家主黑暗中“影子”的职权内,有相当一部分的保密级别足以让他带到棺材里。
江俞张了张口,想告诉他,他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去问家主。
以家主对他弟弟们的重视程度,他不会吝啬于告诉他们的。
叶南寻没有看他的眼睛,而是仿佛终于忍不住一般,轻轻在他脸颊上啄吻了一下。
澎湃汹涌的热潮顺着唇上柔软的触感,触电般通向四肢百骸。
他哑着声音哄人,“累不累?”
“多睡会。”
少年顺着他的力道乖顺地躺下,清瘦了许多的脸颊上,犹如嵌入蓝宝石一般的眼睛眨动的速度越来越慢,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在他的注视下睡了过去。
叶南寻看着他疲惫的脸,脸色暗沉,心口一抽一抽地疼,还有些闷得喘不过气来,好像高烧烧到心肌炎喘不上气的是他自己而不是江俞。
不想说也没关系。
他总有办法知道的。
他确实很想听江俞亲口告诉他,但是看到少年苦恼犹豫的样子,他又心软了。
他实在舍不得让他再费心神,于是他改变了主意。
叶南寻泄了气一般地趴在床边,贪恋地看着江俞熟睡的脸。
去他妈的小玩意,他想。
他就是喜欢江俞。喜欢得要命,在意到了骨子里,想到他就会心软,看到他就会欢喜。
在他高烧昏迷的七天里,他数次在夜里惊醒,赤红着眼睛坐到少年身边,一看就是一整夜。少年双眼紧闭,好像再也不会睁开一样,他怕得浑身都在发抖。
他恨自己没有跟在他身边,没有在他受到伤害的时候第一时间把他死死护住。
但是没关系。
幸好他意识到了。幸好他醒悟过来了。
一切还来得及,他的珍宝还在他身边,他们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弥补过去造成的伤害,他还有那么多的机会告诉少年,他有多喜欢他。
他们还有那么长的一辈子,时间足以填平一切旧日心造成的伤痕和沟壑。
叶南寻趴在床边,手里还握着江俞细白的手指。
他多日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混着淡淡的消毒水气息,眼前拉开了一片模糊的光幕。
陷入黑甜的梦境时,他恍然回到了一年前,自己站在二楼的阴影里,向楼下的少年投去施舍般的一瞥。
少年整个人浸在午后的阳光里,皮肤白得透明,那双漂亮的水蓝色眼睛淡淡地转了过来,像是老式胶片上不甚清晰的彩画。
在他逐渐加速的心跳里,他听到好像来自臆想中一声虚缥缈的淡漠声音。
“哥哥。”
……
江俞又在疗养院住了几天。
期间叶子笙每天都要来待上许久,少年推开门看到醒来的江俞那一刻,眼眶瞬间就红了,扑到他身边一叠声问他还难受不难受。
光问还没完,又前前后后殷勤地给他倒水、削水果,甚至还要拿勺子喂他喝汤。他看起来比江俞要难过多了,蹲在床边瘪着嘴看他左手上插得满满的滞留针,委屈极了。
叶小少爷居然比他哥哥会照顾人,叶南寻恨得牙痒痒,终究没多说什么。
江俞即将出院回家休养的那天,叶南寻悄悄地离开了疗养院。
他倚着车门缓缓抽了一整支烟,最后看了一眼不远处疗养院白色的建筑,转身钻进驾驶座。
关上车门的一瞬,他的动作顿了顿,随后若其事地打火,系上安全带,一踩油门驶离大门。
车子平稳地行驶了一阵,叶南寻突然冷冷地开口:“在我车上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车里默了一两秒,随后后座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叶子笙面表情的脸出现在后视镜里。
“你要去见大哥和二哥。”他肯定地说道。
“我也要去。”
叶南寻嗤了一声。
“小孩子家家的,凑什么热闹。”
“我不小了,”叶子笙反驳道,“我已经成年了。”
“而且我明明和哥哥差不多大,我也有权利知道你们在筹谋什么。”
叶南寻沉默地盯着他倔强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哪怕一丝和江俞相似的神采。
良久,他的嘴角冷冷地往上勾了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