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栗,李栗?”
别人的呼唤把李栗叫回神,他站在办理退役手续的事务所大门口,手里拿着介绍信,茫然地循声而望。
他面前的军用皮卡发出不耐烦的喇叭声,震得路过的人纷纷侧目。李栗终于反应过来过来,猛地往边上退了一步。
“怎么还发起呆了。”
喊他名字的人搭上了他的肩膀,长吁一声,十分能理解此刻李栗怅然若失的模样:“你别说,虽然平时我天天念叨着想回家,真到这一天了,还真有些舍不得。”
李栗附和地点头,两人默默注视着又一辆大巴车载着即将退伍的士兵缓缓驶来,直到停在他们跟前。
“我还有行李放在营里,你也要回去吗?”
“嗯。”李栗说。
他们在新兵连时被分在一间宿舍,不过分班后交情就浅了,如今在此情此景下与李栗相遇,那人不免有些感慨。
“说实话啊,就凭你当年的成绩,我以为你以后肯定是——”他平举着手掌往上托了托,随后便被李栗苦笑着拍开手。
“该上车了。”李栗提醒道。
大巴上的人基本都散干净了,李栗率先登上车门的台阶,两步并一步,交通卡刷得干脆利落。
那人连忙跟上,嗓音不由扯大了些:“那你出去后要做什么呢?”
李栗找了个后排靠窗的位子坐下:“打算去消防局试试。”
跟在他身后的人也主动坐到他身边:“市里的?”
“嗯。”
“报名时间过了吧。”
“刚过,月底考体能。”
“唉,我怎么就没想到,”那人叹气,转而又对李栗说:“如果是你的话应该问题不大。”
李栗全当他客气了:“借你吉言吧。”
他们边闲聊着边等了一会儿,待车上位子被坐了三分之二左右,司机便压下手刹,踩着油门离开了事务所的大院。
行至半路,车子前排有人开嗓起调,唱了刚入伍时学的军歌,这车上的人几乎都是今天要离伍的,于是大半都被带动起来了,个个情绪充沛地嘶吼着,情至深处连司机都被感染得腾出一只手抹了抹眼角。
李栗二人没开口,但也笑着在后面打着节拍,目光里流露出些许留念。
不觉间,大巴已经驶离市区,载着满车的喧闹在郊区马路上平稳地驰跑。
路过一堵长长的高墙时,同伴突然轻咦一声:“今天是哪位出来了,怎么搞这么大阵架?”
李栗侧头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车窗外,看见宽敞的油柏公路上陆续停着几辆大奔,顺着左车道旁的岔路排到了道路尽头的建筑大门前。
他们都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高墙森严,钢筋浇筑出其庞大躯干的巨兽匍伏于平坦的土地,沉默地圈禁着罪深恶极的人。
——这座建在H市远郊的监狱好似一座孤岛,两年来每每路过它死气沉沉的大门,他们都没能遇见什么动静。
“都什么年代了还学电视剧,”李栗的目光掠过那几辆豪车,随后看了眼那扇厚重得可挡林枪弹雨的玄色大门,摇头评价道:“挺俗。”
路过的大巴并不值得吸引豪车里的视线。
几个穿西装的男人你看看我,我又看看你,半晌副驾驶座上的光头半转过身子,小心翼翼地问:“黄哥,咱们这样来这儿,真的不会被抓进去吗。”
“你又没犯法抓什么抓。”驾驶座上的青年不耐烦地一拍方向盘,车子骤然发出一声响亮地笛鸣。
几个大汉顿时吓了一跳,连青年自己也下意识屁股离了驾驶座,然后又狼狈地坐下。
“……”
青年有些尴尬,于是语气更凶:“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小燕吗?咱现在就是良民,怕什么。”
“就是…就是这打扮,会不会夸张了点。”光头从窗外的倒车镜里看到几个被喇叭声震下车的弟兄,个个穿黑西装再戴个墨镜的,其中有人嫌热挽了袖子,便露出粗壮小臂上的纹身——怎么看都和“良民”二字沾不上边。
青年自信地哼笑道:“怎么会,这锃亮锃亮的大奔一搁,多气派啊,敬哥肯定喜欢。”
青年便是过去跟在乌敬身边的黄毛,本名黄波。
但他现在早已不再顶着那稻草似的头发了。自从当年乌敬自愿替梅爷顶了部分洗不清的罪名进去,以保他们兄弟几人平安退出帮派后,黄波便洗心革面,与其他几位兄弟另谋出路。
这些年来他翻着法典步步琢磨如何合法敛财,结果竟就靠着那点小聪明,带着兄弟们将乌敬留下的产业做得风生水起。前年他还在去律所咨询的时候意外与那里的律师结了缘,是个叫小燕的秀静姑娘,两人的婚期就定在下个月。
见黄波信誓旦旦的,光头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众人又等了好半天,监狱大门迟迟不开,倒是车后座有人耐不住困地打起了鼾声。
黄波等着等着也有些困了,他刚张嘴想打哈欠,结果突然双眸一瞪,整个人坐直了愣愣向车窗外瞅了两秒。
随后他便激动地猛拍隔壁光头的胳膊,声音都磕巴地哆嗦起来了:“敬、敬、敬敬敬敬哥!”
众人纷纷惊醒,一不瞪大眼睛看向前方。
安静片刻后,几个大汉又哭又蹦地抱在一起欢呼,脑袋撞着车顶也不觉得疼。
从那扇悄然开启的门后走出来的身影一顿,像是发现了他们,随后便不紧不慢地朝车子走来。
太阳将他的影子映照在泛着金属色泽的门板上,随着那人的走近,晃悠悠的影子慢慢降落在他脚下的土地。
——七年牢狱并未将男人的身体困垮,看起来依旧是宽肩窄腰,个高腿长。监狱统发的蓝色出狱服在他身上愣是被穿成了挺括的版型,健壮的胸肌撑得短衫鼓鼓囊囊。
而那人剃得极短的寸头也难掩他英俊的五官,待人走近了,便能看清那浓烈的眉眼里不加掩饰的嫌弃。
“给老子滚下来。”
乌敬不轻不重地踹了下门,已经有了淡纹的眼尾却浮现出几分明显的笑意。
黄波等人热泪盈眶地紧盯着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半个字——过度的激动让他们大脑空白,竟连下车迎接都忘了。
中午在部队食堂吃完饭,李栗便要离开了。
肖康把他送上车时没忍住多嘴说了一句:“所以你想好了?结婚时别忘记叫我,我的年假就为你空着了。”
李栗愣愣的:“结婚?”然后马上就反应过来,想起了两个多月前和肖康在菜地前的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