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瑶拿着鸽哨,心里默念的是一个从未用过的特殊旋律。
幼年时代,她站在秦双的小院子里,正在努力学习鸽哨的几种用法。
掌握了大部分之后,一向笑呵呵的老师突然收了笑容,满脸严肃。
“阿瑶,最后要教你的这一段,老师希望你不到最后一刻不要用出来。”
“驯鸽人的厉害之处就在于隐蔽,如果你主动让鸽子显出形来,暴露了自己,也就是丢掉了最大的优势。”
年幼的女孩眨着眼睛,“是啊,为什么要主动暴露自己呢?”
秦双放眼远望,声音沉下来,染上一层沧桑。
“因为将来,你可能会遇到一个想要保全的人,宁愿放弃自己的优势,也要保护他。”
当时,玉安镇苍山邈远,有风乍起,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传了很远。
一直传到现在的京城,吹拂在周瑶的眼前。
其实她说不清自己对景初存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信任与不信任,欣赏与背刺,懊悔与惭愧,恨意与朦胧但一发不可收拾的温存。
剪不断理还乱,稀里糊涂地搅在一起。
眼下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希望他能从容地走出文华殿,带着那副寻常的微笑,站到自己面前。
周瑶垂下睫毛,定了定神,然后吹响了鸽哨。
从未有过的尖利声音冲进了皇城,文华殿内,隐形鸽纷纷从角落里飞出,原本透明的翅膀尽力展开,白色鸽羽盈满了空间。
皇上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就要大喊护驾。
曦王两步上前,将手摁在桌上,他的平静从容与父皇的厉色形成鲜明对比。
“父皇,您与我都很清楚,被修改的流言,保护的不是我,而是您。”
如传言所说,当朝皇上与一乡野歌女生下孩子,只是年少轻狂的冲动激情,无伤大雅。
让文臣们加以修饰,或许还可以成为一段体恤爱民的风流往事。”
然而,实情是景枫作为太子时巡游边疆,却偷跑到敌国,还与敌国皇室有染。
“真相公开,是不是有悖于父皇向来推崇的仁义和礼制呢?”
这是在天牢听完邵鹰说的错误版本之后,景初存醍醐灌顶,骤然意识到的事。
原本他以为东华楼上那些权臣都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
可现在看来,父皇也有自己的私心。
一直以来,不止有他如履薄冰,皇上其实也忌惮着这个儿子的真实出身——因为这有违景枫登基以来自称崇尚的道德标准。
所以,父皇若想让他失去继承的权力,就此跌落尘埃,也希望能用“乡野歌女之子”这个流言,而不打算把自己年少时的错事昭告天下。
这就是皇上的软肋。
也是他们一直寻找的、柳暗花明的转机。
鸽子们在殿内上下纷飞,黑亮的眼睛盯着坐在桌前的人,眼神带着鄙夷和威胁,仿佛通人性似的。
它们分明在说:我看到了,我会把你最不想公布的事情传播出去。
李公公在门外意识到不对,正要推门进来,景枫大喝一声:“谁也别进来!”
他转向这个儿子,眉心剧烈地抽动。
说话时刻意释放威压,却掩盖不了情绪波动的喘息,“鸽子是哪里来的?”
“是那个成立没多久的鸽谣?”
曦王勾唇一哂,“对。”
“这里一直有鸽谣的鸽子,倘若父皇不肯重做决定,鸽谣的掌柜决定把事情广而告之,到时候儿臣也没办法阻止了。”
到底是多年大权在握的帝王,景枫很快冷静下来,缓缓往椅背上一靠,眼中转过筹谋和算计。
“原来鸽谣背后,是你的人。”
景初存不置可否。
他在心里想,谨借父皇吉言,儿臣也希望,她能成为我的人。
周瑶收了鸽哨,飞快闪身,沿着皇城外的大路走去,拐过一个弯后,路旁停着一辆马车。
撩起车帘进去,千雨和黎睿都凑过来:“怎么样?”
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抬眸去看窗外,没有意识到自己忍不住攥紧的手指。
千雨担心地蹙着眉头,“这个方法太冒险了,万一皇上把事情做绝,直接清剿鸽谣,怎么办?”
黎睿在一旁抱着天水盘:“我算过了,应该不会的。”
千雨扭过头翻了个白眼,大概觉得依靠算命实在太不靠谱了。
周瑶缓缓解释道:“主要是因为,从皇上的角度来看,没有鱼死网破的必要。”
收到那条带龙纹的明黄色锦囊,看到里面的纸条,她就明白了曦王想表达的意思。
以鱼死网破相威胁,赌皇上不肯让自己的名誉受损。
这是一场一定会赢的豪赌。
因为前世驯鸽人掌握着全城的情报,清楚地知道景枫有多在意自己的道德名声,做过多少自我吹捧的事情。
刚好她的隐形鸽都派进宫了,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文华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