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千雨已经很有眼色地带着另外三个人出去了。
周瑶仰头对上他的眼睛,轻咬下唇,一字一顿地说:“令羽到底知道什么?”
绕了个圈子,话题又回到原点。
鸽谣的店后,景初存手指蘸水,在红木桌上缓缓写了两个字:栖禾。
写完之后,他看着那两个风骨清秀的字,眼神低垂,蕴蓄着一闪而过的悲伤。
这是西兰国那位长公主的名字,也是封号。
二十三年前,栖禾长公主出城踏青,对一个姿容俊美、举止不俗的男青年一见钟情。
两人默契非凡,在琴棋书画上爱好相同,在家国大事上也观念相仿,既是情人,又是知己,简直像整块玉做成的一对环佩,是命中注定的伴侣。
然而那个男青年也并非黎民出身。
这也直接导致了这对情人日后悲剧的结局。
说到这里,景初存抿了抿唇,“你要猜一下这个人是谁么?”
其实周瑶原本是没有答案的,但是刚才听到周广城被皇上打入天牢,就因为没能带回令羽,她心里就猜到了八成。
但倘若说出那个大胆的猜测来,可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她低下头,犹豫着没有开口,有几缕发丝滑到脸侧。
曦王看着心痒,忍不住帮她捋了一下,然后手不由自主地轻轻抚过她的脸颊。
爱慕已久的女孩被自己捧在掌心,睫毛轻颤,唤起柔情百转。
他呼吸微重,忍不住心里暗叹,觉得自己终于有几分理解了父亲当时情难自禁爱上敌国长公主的心情。
“是的,那个人就是当今圣上,我的父皇。”
剩下的事情,就算景初存不说,周瑶也能猜到了。
二十三年前,当今的皇上还是年轻的太子,没有继承皇位,没有执掌天下的权力。
可以想见,他如果要娶敌对国家的长公主做太子妃,会遭遇朝堂上下乃至百姓们的一致反对。
他本是在边关浩荡巡游、增长资历的,偷偷化名跑到西兰国已经是错,何况带着一个姓氏就有原罪的女子回京。
权力与爱情,江山与美人,孰重孰轻?
皇上做出的回答昭然若揭。
他带着栖禾长公主到了玉安镇,在这里停留半月,忍受一番了内心的纠结煎熬,然后毅然抛下了怀有身孕的爱人,独自回京了。
“所以,令羽没有骗西兰国皇室,他说的那些事情,包括长公主血脉流落他乡,都是真的?”
周瑶垂下睫毛,“原来如此。”
这就解释了为何皇上执着于找到令羽。
因为他的玄学造诣能够算到那个孩子的存在。
景初存却不回答,眼神暗了下来,有点晦涩难辨,目光落在虚无的远方。
她突然眼睛一睁,脑海中灵光乍现,意识到了从最开始就觉得微妙的疑点在哪里。
“所以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惊惶之下,甚至忘了使用敬语。
曦王侧过头,错开了她复杂的视线,勾唇一哂,话语里带着自嘲:“我就在这个故事里啊。”
片刻之间,周瑶的脑海是一片空茫。
紧接着她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仿佛接连数道惊雷在脑海里炸响。
从很久之前太后那句“苦命”,到临去边关时怀疑皇后并非曦王的亲生母亲,太子和曦王的不睦,所有的疑云纵横交错,终于落在这句话里。
周瑶原本放在桌上的手,脱力般滑下,脸色苍白。
从前世刀今生,她这个驯鸽人,自诩情报网手眼通天,却始终没能查到这个,最重要的谜题。
曦王勾起唇角,笑容有些无奈,也有些苦涩。
“除了父皇和令羽,母后和太后也都知道。我猜,朝中还有其他人不知通过什么手段也知道了。”
“一旦身份被揭穿,我随时都可能失去一切,为一段禁忌的历史承担责任。”
“所以,刚才的话确实有些莽撞了,做我的王妃,确实不一定是好事。”
“不过我绝不会再做扰人的纠缠,唯有这一点,还请周小姐放心。”
他从桌边站起身,边说边后退两步,脸上不知不觉又带上了惯常的微笑弧度。
她过去只觉得这笑容虚假,巧言令色讨人喜欢的样子伪善。
可眼下却逐渐明白过来,一个身世岌岌可危的皇子一路成长的不易,那些伪装背后的孤决,和从不示人的那些悲凉。
周瑶瞳孔颤抖,僵立在原地,呼吸微滞。
景初存转过身,在临走的最后一刻,感觉有人从背后拉住了自己的袖子。
她什么话都没说出来,也只是轻飘飘地牵住了一点衣料。
可他们都明白这个决定的重量。
他长叹一声,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抱住了身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