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行鸽速度快但飞不了远程,长行鸽一次能跨越整片国土,但速度却难以提升。
从京城到西北边关的玉安镇,一个来回至少要三天。
这几天里,黑衣侠客被师娘热切挽留,以伤还没养好的由头一直住在秦双夫妻这里。
那天夜里书红开口时,周瑶本以为他肯定会拒绝,但他只迟疑了片刻,然后竟然点了头。
简朴的小屋一下子挤了五个人,黑衣人和那位“长公主之子”白天给秦双和师娘干家务活,晚上都在前厅打地铺。
周瑶其实可以回去住父亲所在的驻军大营,可出于不知什么原因,她也留了下来。
几人日日相处,平安无事,仿佛一个温馨且寻常的家庭。
“阿瑶,晚饭前那位少侠该换药了。”
师娘挽着袖子,把干净的纱布递给周瑶——这几天为他换药包扎的任务一直是她在做。
那个黑衣人一直没有自报家门,两代驯鸽人的情报网似乎也没查出他的来路。
不过“家庭”中的其他人表示了充分的理解,把他叫做“那位少侠”。
周瑶答应一声,接过东西,去外面院子里准备叫人。
他背对着门,正站在西沉的落日余晖里。
晚霞在他身后绚烂,青年人的身材线条修长俊美,柔和却耀眼。
她呼吸一滞,本来脱口而出的声音凝固在喉头。
黑衣人对她心里骤然掀起的风暴浑然不觉,正和老师一起喂鸽子。
以他骗过西兰国的说话水准,想靠聊天把秦双哄高兴再容易不过。
几句话的功夫就让秦先生把他奉为知己。
乐天的老驯鸽人显然是聊在兴头上,正眉飞色舞、孜孜不倦地给这个年轻好友讲解着不同种类鸽子的特点,就差把驯鸽方式也一并说出来了。
“少侠,你看,这种翅根带一条黑色纹路的,就是疾行鸽,飞起来可快了,看这矫健的翅膀,多漂亮!”
“还有,这是灰色的信鸽,方向感特别强。”
“至于这种,”他从鸽笼深处薅出来两只隐形鸽,“身形小,羽毛白得不带一丝杂质,跟透明了似的!”
“隐形。”黑衣人低声说。
周瑶猛地睁大了眼睛:他为什么能脱口说出驯鸽人才知道的词?
秦双也怔了一下。可他天生乐观,以为这个谈得来的年轻人能说中他们专业的称呼只是巧合。
“确实,透明了也就隐形了!来,这边还有......”
她却意识到,不能再说更多了——尤其是不该让曦王知道更多。
这几天,夜深人静时,周瑶也曾看着窗外的月光沉思,如果她的猜测是错的,如果此人不是景初存,而是一个普通的侠客。
那么,他们是否有可能更进一步。
可不再自欺欺人的话,真实的答案让她胸口发堵。
或许她潜意识里愿意接受的,就是这位纠缠两世的宿敌。
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全身绷紧,“老师,打断一下,少侠该上药了。”
黑衣人转过身,答应一声,乖乖跟着她进了屋。
周瑶把东西一字摆开在桌上,“手伸出来。”
她把缠在他手臂上的几圈纱布解开,在伤口上敷药,然后换上新的纱布。
“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嗯。”
伤好之后,就算是善良的师娘,也没有理由再挽留一个江湖侠客。
温馨且寻常的家庭令人向往,但他和她都只能拥有短短三天。
周瑶的动作一直很从容,很平静,但两人都心知肚明,有些话再不说出来,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空气变得稀薄,不明不白、令人心乱的异样气氛在房间内流淌。
是她打破了沉默。
“你知道驯鸽。”语气是几乎确定的。
黑衣人点点头,低声说:“来源于一些难以解释的机遇。”
是他梦到的前世,确实难以解释。
“那天在集市上,看见我使用鸽哨叫鸽子送信,你就意识到我是驯鸽之技的传人,所以才出手救了我和阿瓶母子,是这样吗?”
她垂下睫毛,听到眼前人的呼吸顿了一下,进而越来越急促。
“......不是。”
接下来又停顿了很长时间。
“我只是去救你,”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想保护你。”
周瑶心跳停了一拍,脸不由自主地升温,不敢抬头去看眼前人。
她突然恍惚想起,还在京城的时候,鸽谣的店里,自己带着面纱,听曦王站在面前悠悠地说出那句话。
——我有一个倾尽所有也想保护的人。
她屏住呼吸,垂下睫毛道:“说要保护我,但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
“连你是谁都不肯说。”
话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莫名的哀怨和无形的亲密。
可当她小心翼翼地绷紧全身时,却听不到眼前人的回答。
在叫他进屋之前,周瑶给自己设定了一个底线。
如果景初存愿意把自己正在做的事情,还有接下来的目标,全部开诚布公,那她也愿意认真地重新考虑自己的态度。
比如说,查一下前世那封匿名信的寄信人。她承认那信上列举的部分罪名有失偏颇。
抛去对景初存本人的态度,她也很想知道,是谁暗中搜集了这么多假证据,然后把她当作代替自己杀人的刀。
或许就跟东华楼上那群夜半聚会的人有关——她知道他也在查此事。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要以真面目对她。
而不是那张弧度完美的虚伪笑脸,或是现在这种隔着易容的讳莫如深。
还没有等到回答,周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站起身准备走。
如果他连这点底线都达不到,那些无用的、徒增烦恼的心绪,她会自行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