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秦家桥。
周瑶推开秦宅年久失修的大门时,砚青正坐在一楼的角落,冷着脸绣花。
她的腿还没养好,依旧包着纱布和夹板。
本来晒太阳有利于恢复,但她性子倔,说什么也不愿意见光,为此已经跟千雨吵了无数次架。
见有人来,她脸上也没显出多余的表情,只说:“有事吗?”
周瑶走到她面前,拖开凳子坐下:“是的,砚青姑娘,我有件事情,想问你愿不愿意做。”
眼前的白发女孩撇过头:“我不会给你做丫鬟的,哪怕你救了我的命。如果当初救我是为了让我伺候你的话,不如现在杀了我。”
“我一见你们这些自以为是、仗势欺人的贵族,就会觉得恶心。”
这是砚青心里最大的一个结。
从出生开始,她和家人就频繁遭遇世家大族的各种压迫。
亲姐姐和秦家少爷私奔,她们其他家人被秦家迁怒迫害,家业丢了,父母死于贫病交加。
自己努力摆摊谋生,又差点被骄纵的大小姐撞死,落下腿部残疾。
细细算下来,所谓的钟鸣鼎食之家,带给她的全是伤害与痛苦。
她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能给周瑶一个好脸,已经算很不错了。
周瑶神色平静:“我记得你家一直是做生意的,小时候有家书铺,后来卖砚台。”
“我现在就有个生意,很想要有经验的人帮忙打理,砚青姑娘,你愿意来帮我吗?”
据千雨每次吵架回来气冲冲描述的,砚青其实非常反感窝在这座大宅里养伤,像个没用的金丝雀。
所以,周瑶准备给她提供一个适合的、能发挥自我价值的任务。
果然,砚青眼睛亮了一下。
然而刻在潜意识里的悲观和卑怯促使她扭过头,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要救我的命,让我住在这里养伤,还要给我工作。”
“你肯定也不是什么大善人吧。是不是特别享受这种将普通人的生活捏在手掌心、一念神佛的感觉?”
周瑶失笑:“你真的想多了。”
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或许这个可以解释你的问题。”
那是一封厚厚的家书,来自遥远的西北边关。
字体清秀俊逸,语言从容,一气呵成,证明写信人受到过非常良好的教育,可能幼时在家中也承担着父母对“皇榜中状元”的期望。
里面详细问候了阿瑶进京之后的情况,又讲了些关于鸽子的事。
后面还跟了好长一段细腻体贴、口吻温柔的话,说“是你师娘口述,我写的”。
最后落笔署名,秦双。
砚青愣住了:“秦少爷?”跟她姐姐私奔的那个少爷?
“对,原来的秦家长子,秦双,是我的恩师。他和师娘从京城私奔后,一路波折,最后在西北边关定居下来,又受我母亲之托,把我抚养长大。”
“在我心里,老师和师娘的地位等同于父母。”
砚青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手不自觉地颤抖了,连带着手里那封信也哗啦哗啦地抖着。
“所以这里面提到的师娘......”
周瑶对上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对,就是你的亲姐姐,闺名书红。”
“姐姐没有机会识字,所以、所以是秦双帮她代笔,是这样吗......”
白发的女孩鼻尖一皱,抬手捂住五官,低声呜咽响起,她的身子也一颤一颤。
周瑶站起来,把左手轻轻放在那个瘦削的肩膀上。
“砚青,你的姐姐曾经帮助过我的,我都愿意加倍地留给你。有朝一日,你还能与姐姐团聚。”
“所以,你要跟我走吗?”
不为人知的是,她的右手藏在袖中,那里面还有一张信纸,是秦双夹在长信里的单独一页。
上面写的是只有驯鸽人才能懂的加密符号,连起来是一句耸人听闻的话。
她面上不显,只偶尔思绪飘忽,眼底闪过幽深的星芒。
砚青做好出门准备后,周瑶就带着白发的女孩到了鸽谣典当行的内里。
“所以,这里做的是情报的生意,都是消息,没有实物?”
砚青换上了周瑶之前穿的那套全黑的扮相——这倒也满足了她不见日光的愿望。
在周瑶的安排里,她只需要在身子舒适的时候偶尔坐班,遇到有人来买情报,就写一张纸条,让等在店里的信鸽带到周府,让周瑶再发鸽子调查。
至于有人来卖消息的,一概等周瑶本人在的时候再处理。
砚青提起笔,写了张纸条,手指一捻打成卷,绑在信鸽伸出来的腿上,“就是这样?”
“对,”周瑶摸了摸那只信鸽的头,“这只小家伙名叫小九,以后会和你一起工作。”
正说着,外面一阵喧哗,有人咣啷咣啷地砸门。
仓促之下来不及伪装,周瑶当机立断,装作顾客,让扮相齐全的砚青坐在柜台后,然后打开了门。
外面匆匆忙忙跑来两个家仆模样的汉子,满头大汗,一看就是快马加鞭跑过来的。
“掌柜的!”其中一个进门就大叫,“快,快,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