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来人!快把这个疯子拉下去!”
周广城已经彻底受够这出闹剧。
好在周瑶自己解决了问题,“身价”没有受损,而周娴虽然出此下策,好歹没傻到亲自出来发疯。
两个女儿都要留着为家族带来利益,不能受损,所以只用把一切都推到无足轻重的丫鬟身上就行。
“老爷,夫人,你们也偏心她!”彩玉被拉走时还在声嘶力竭:“可我家小姐有什么错?”
周夫人也生怕她把周娴供出来,连连摆手示意家仆拉走,一边低声喝道:
“阿娴确实没错,是你失心疯了要害她!”
“阿瑶和阿娴姐妹之间从来都是相互关心相互体谅,你一个疯子看不惯别人好,却休想挑拨离间。”
三言两语尽力撇清周娴后,她对客人一一躬身:“臣妇管家无方,竟留下一个疯病的丫鬟,让诸位贵客见笑了。”
寻常客人倒还罢了,偏偏今天厅上还坐着个王爷。如果曦王觉得他们家乱得一塌糊涂,难免连带着皇上都对周广城失望。
“曦王殿下,今日之事实在过意不去,臣妇自请降罚——”
“周夫人不必心存块垒。”
曦王微微一笑,却没再说什么惯常的漂亮言辞,简短得有些敷衍。
周瑶抬眼看去,他坐在主位上,表情无恙,但眼神细看有点恍惚,仿佛大梦初醒,才刚刚回过神来那样。
景初存确实神游了片刻。
方才彩玉姑娘冒出来指责周瑶,以他在宫中生活多年的经验,背后的主使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周娴。
事实上,用苦肉计指控对方给自己下毒,已经是后宫里非常老旧的伎俩。上次有个新入宫的小宫娥傻乎乎地以此陷害贵妃,直接被众人一眼识破,罚进了冷宫。
但他冷眼旁观时却突然想起,就在前几日,自己曾做过另一个梦。
那场梦境里,他正面对着一个模模糊糊看不分明的倩影,唇角扬起,似乎在温声聊天。
自己在说:“听闻贵组织上月损失惨重,有可能是令妹所为?”
对面不动声色,客客气气道:“多谢曦王殿下,是臣女的琐碎家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面具戴久了就会成为习惯,景初存自从记事起,与谁相处都面带款款微笑,尽挑着说些讨人喜欢的好话。
但在这场梦里,胸腔内泛起的汹涌激流告诉他,眼前这个人是不同的。
曦王无比确定,这就是上一个梦境中,他登上帝位之后,依旧百般放不下的人,让他跪在坟墓前心如刀绞、悔不当初的人。
由悔恨而后知后觉的感情一发不可收拾,刻骨铭心,不讲道理,却能唤起他层层伪装下真实的爱恨。
时间线逆流,他是真的想关心她,或许还有些得寸进尺的想法。
但对方保持着客气疏离,梦里的自己好像也不肯表现出特殊。
哪怕起了念头要将模糊的深情宣之于口,却只能看着自己一动不动,带着伪装的微笑弧度,与那人虚与委蛇,擦肩而过。
那么,将来的自己将这些身临其境的梦投入此刻,是为了让他抓住机会、弥补遗憾吗?
所以,那个女孩是谁?
疑似鸽哨的遗物,不让人省心的妹妹......都与周瑶对得上,那副内含傲骨的语气似也如出一辙。
景初存瞳孔微沉,心绪辗转,手指轻轻捻了捻白瓷茶杯,不知在想什么。
周瑶开口问了彩玉几个问题、引出她的自相矛盾后,就退回了自己的位置,宴席全程垂下睫毛,神情不悲不喜。
在旁人看来,她只辩驳了自己的清白,便敛声不言,想来也是不愿再乘胜追击,给他人都留下余地。果然是性格宽和。
有了这一闹,大家吃饭都减了胃口,好在客人们到定国将军府上也不是为吃,午宴结束后,便三三两两地在花园内或坐或立,说起了话。
“周小姐,又见面了。”
“曦王殿下。”
周瑶心里正盘算要离席去周娴的内院看望一下,顺便放出鸽子去调查黔村的赌场,谁知曦王又找了过来。
“上次承周小姐赠了一只纯黑的鸽子,果然是聪明乖巧又有灵性的鸟儿,在府中一切都好,请你放心。”
“王爷客气了,臣女久闻曦王府中收藏了很多珍稀花木,钟灵毓秀,那只鸽子能入贵地,已是巨大的福气。”
“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小爱好,不足挂齿。”俊美少年勾唇一哂。
“说起来,几个月前,我的园子里还来了一只蝴蝶。”
“蝴蝶?”
曦王继续试探:“是的,而且说来巧合,自从它来到之后,我做的梦里也都出现了它,身形翩迁,非常好看。”
周瑶只当他伪装风雅上瘾,便跟着说:“大概是殿下与它有缘,如庄子所言,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周小姐觉得,庄周应该留住这只蝴蝶吗?”
“我想,如果我是庄子,那大概是会的。”
毕竟死生离别亦如庄周梦蝶,而她执着两世,所求无非一个要为百姓除害的信念,就像抓住花园里的蝴蝶。
原本觉得都是闲聊,所以随意回答。
谁知说完之后,曦王眼神微动,喉结上下一滑,深色的瞳孔里好像霎时闪过一道清光。
难道这个回答对他很重要吗?
周瑶心里一凛,某种微妙的怪异隐约升起,瞬间恍惚。头有些晕,周身冰冷。
那样的眼神,前世她也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她收到那封匿名信后,思忖良久终于出手验证。
那信是混在情报里夹带进来的,薄薄一张黄纸,上面写得满满的都是曦王景初存的“光辉事迹”。
从太子暴毙,皇后被逼自尽,到私设赌场,贪污赈灾款,再到一名忠诚老臣偶然得知了他的秘密而被刺杀,堂堂京卫指挥使因不肯站队而被诬陷下狱。
虽然语言简短,但逻辑清楚,条理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