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个梦。
已经记不清第几次了,梦中手持唐刀的女人微笑着,斩下他的头颅,那如春色般明媚的容颜镀上一层血红,印刻在他魂魄深处。
每一次封钰都能感受到强烈的痛苦,以及挥之不去的恐惧。
从幼时起,封钰就在不断地做梦,他清楚记得所有梦的内容,无论是好是坏,那些事情一定会在未来实现。
玄阴子说他是梦灵,依靠梦境窥探天机。
同样,他也是天生魔种。
他出生那天,万魔其哭,天魔降世扎根在他体内,他是魔门饲养了上万对夫妇,历时数十年才终于盼来的魔种。
他天纵奇才,被赋以抹除正道的希望。
封钰没有辜负魔门对他的信任和期望,十八岁便杀死了自己的师父玄阴子,入万魔窟。
也是在那天,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同一女子缠斗数日,用尽所有手段,几乎燃尽精血和魂魄,却仍一点点落入下风。
那双眼眸一蓝一黑,清丽唯美,下手却招招狠辣。最终,冰冷的刀锋贴上他脖颈。
他预见了自己的死亡。
从此之后,梦魇便挥之不去。
封钰知道那女人是谁。
澜清宗,宴屿眠。
她是万众瞩目,奇迹般的存在。
就连自己天生魔种,都难以赶超对方的修炼速度。
之后封钰也跟宴屿眠打过几次照面,无一例外,全都惨败。
明明两人同岁,她却仿佛多修炼过一世,让封钰毫无胜算可言。
他用尽一切手段,只为提升实力。
可梦中的结局从未变过。
终有一天,自己会被宴屿眠杀死。
封钰深吸口气,他周身猛然一震,全部阴邪怨气被纳入体内,霎时间衣袍翻飞,让他血色瞳眸更甚。
他正要出去,浓烈的危机感却猛然降临,极度敏锐的知觉让他猛然抬起头来,手掌向上一撑——
滚滚魔气咆哮而出,在上方形成浓黑屏障,挡住了刀锋上凛冽的寒意。
锵——
只见一把唐刀插进了万魔窟顶部,竟是将其劈出了蜿蜒狭长的裂口,一缕天光射入其中,所有的蛇疯狂躁动着闪躲,钻入更为阴暗的洞穴深处。
封钰一个闪身,出现在了万魔窟之外,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但眼眸中却迸发出难掩的怒意和杀气。
一席蓝衣的少女身影出现在不远处,她指尖一勾,名为荧落的唐刀便重新归于掌心。
“宴屿眠。”封钰低低地喝出了她的名字。
万魔窟处在魔教腹地,一直都是圣门所在,她身为澜清宗掌教,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来?
魔门近期可没有惹任何大事。
附近所有魔教修士皆察觉到了不速之客的到来,悄无声息间成千上万道身影便将宴屿眠团团包围,封住所有退路,令其插翅也难飞。
无数双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释放秘法,以最戒备的姿态,竭力寻找其余人的踪迹。
“别找了,我自个儿来的。”
宴屿眠看都没看那些人一眼,笑着对封钰道,“最近手有点痒了,想找找点陪练,封钰,你是要单挑,还是想一起上?”
“陪练?”封钰目光一滞,“你单枪匹马闯入我魔门腹地,就是为了拿我练手?”
“是啊。”宴屿眠答应得如此理所当然,她含着笑的无所谓神情几乎要将封钰激怒,“这天底下,也只有你适合陪我练练了。”
她的话是如此猖狂,众魔教之人各异的面容上纷纷浮现出愤怒和恨意,可没有一人胆敢率先动手,此前的无数次惨案还历历在目。
他们只能更加疯狂地寻找其余人踪迹,宴屿眠一定带来了帮手!她要是真孤身一人前来,传出去了魔门的脸要往哪儿搁?
“怎么不说话呢?”宴屿眠叹了口气。
下一瞬,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封钰立刻将手按在胸口,锋利剑意刺破胸膛,泼洒的鲜血中,一把漆黑长剑被他从体内拔出,血液顺着剑身繁复的纹路滚动流淌,煞气冲天。
祭,邪剑纯寂!
嘭——!
明明是金属的刀剑相撞,却发出爆炸般剧烈的恐怖声响,精纯剑意与刀意冲撞,激起无形的波荡,肆意妄为地扩散,所到之处乱石崩飞,建筑倾塌,沙尘飞扬。
刀光剑影之间,两人便已对过数百招,宴屿眠神情轻松,仿佛直到现在,一切于她而言不过是日常修炼。
滔天魔气还没来得及聚拢,便被唐刀斩灭,同样,剑锋也出现在刀所有的必经之路上。
他们实在太熟悉对方了,熟悉到只要一抬手,就能猜到接下来的招式。
如果按照原来的情况,到最后这将是一场表面看上去势均力敌的战斗。
虽然此前的每一次,封钰都竭尽脱力,宴屿眠留有后手却选择退让。
但这次封钰敏锐意识到了不同,宴屿眠,是真的抱着杀心。
她含笑的异瞳深处,神情是如此冷冽,而手上的招式也出现了封钰从未见过的。
罡风是刀,锵鸣是刀,残影是刀。
上万把刀将战场中心的两人包裹,任何胆敢插手的人无论是谁,都将被凌迟至细碎齑粉。霎时间数千头颅被斩,魔教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身死,不得已一退再退。
封钰切开了自己的左手手腕,血流如注,浇湿纯寂,体内的魔种咆哮喷出,将宴屿眠的身影淹没。
下一刻,魔种却发出凄厉惨叫,似乎有无数看不清摸不着的存在,正在将其撕扯。
乳白色的灵怪自天地汇聚,纵然深处最荒芜的魔门腹地,仍纯净至极,它们在魔种表面蹦跳着,滚动着,钻入一切可以钻入的缝隙。
让封钰陷入全身被撕裂般的疼痛。
他挥剑反击,毫不意外地被刀刃挡住,刀尖挑在剑身上,只需一震腕,就能将封钰击出致命的破绽。
但她没有。
“时辰到了。”
在封钰惊骇的目光中,宴屿眠将剑尖微微上挑,然后倾身扑入了他怀中。
噗呲——
纯黑的剑尖刺破她的胸口,又从后背穿过,鲜血顷刻间顺着毒辣的血槽喷出,溅在了封钰脸颊。
他下意识舔了舔唇。
这是他第一次,尝到宴屿眠的血。
甜的。
宴屿眠整个被纯寂穿透,她趴在封钰伤痕累累的怀中,凑到他耳边,声音因疼痛颤抖,却仍旧带着笑意。
“你杀我一次,我也杀你一次,咱俩扯平了。”
然后,冰冷的刀锋从后方斩过,切开了封钰脖颈。
万籁俱寂中,他看到血色泼洒,浑身浴血的宴屿眠紧紧抱着他无头的身体。
一如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