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宝生说他妈妈做了穿刺,是个纤维瘤。
杨钊也病了。不是什么大病,换季照例的风热,一年一次。
久病成医,在家多烧两壶水,熏点醋,冲点小柴胡,裹着毯子攥着纸巾,小小音量放一张碟,靠在床头,看看外面,昏昏沉沉睡过去。
醒来时音响里还在唱:这病儿何曾禁害,这病儿好难担待,这病儿似风前败叶,这病儿好似雨后花羞态哎哎哎。
他被雷得一脸血,发现手机也在唱,赶紧爬起来关音响,接起电话来,是陈舒义。
老杨啊,你学妹那个采访,能不能往后推一推,或者去和宝生他们聊,我有事情,不在。
祥园的演出小小地轰动了一把,九龙口上开八了第一帖,媒体也陆陆续续来收割选题。杨钊母校有个女孩子在一家时尚杂志社实习,不知怎么七弯八绕找上了他,想采访陈舒义。陈舒义对这些事怵倒不怵,就是冷惯了,见面说不上三句话。杨钊两边打好了预防针,本来说好周末带着去祥园。
不急,怎么了?
陈舒义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我爸爸不太好了,得回家一趟,明天的飞机。
杨钊去祥园的时候,表演区开着,叶宝生和小师妹在台上踏戏。台下只坐了一个人。
他和学妹说好,等陈舒义回来再采访,本也没别的事,只是这么几年下来,周末得闲就抽半天过去泡着,从来不嫌远,已经成了习惯。
进去以后,楼前廊下,总能撞见熟面孔,他便知道这样的人不止他一个。他们都不孤单。
台上两个正眼也不瞧他,不客气。演员不怕人看,反正也没人偷他们的艺。
杨钊绕着观众席慢慢往里走。台下坐的那人却转过脸来看他,他余光瞥了一眼,觉得没见过,便不理。
他在前边拣了个座要坐,忽然听得一声叫唤:是小杨吗?
声音挺高。台上小师妹嗓子一哆嗦,“扑哧”笑出来。
他比陈舒义他们不过大个三五岁,却人人都喊他老杨。
杨钊认真看了那人一会,试探地喊:丁师傅?
丁跃进黑瘦了些,没大变化。
穿着一条迷彩裤,脚边摆着个布袋。
可好几年没看见你了。
杨钊说:是,丁师傅还好?
丁跃进一笑,依然有点妩媚:托福托福,还好,你呢,还唱不唱戏?
不唱了,就看看,吹吹笛子。
丁跃进皱眉道:可惜了,当年都说你像陈正薇,不唱了?现在在哪里上班?
杨钊只得寒暄寒暄,问他:怎么今天来这里了?
丁跃进说:你经常来?我听人说,李松云有个私房弟子在这里。
杨钊听着这话有点不伦不类,要是外面真这样传,不一定是什么好话,只得说:是李松云教过的一个学生,唱得不错,今天好像不在。
丁跃进问:你认识?
杨钊说:见过几次。
丁跃进叹道:现在内行外行,新人一茬一茬的,老了,都不认识了。
又看看他,说:你都这么大了,当年像小孩子一样呢,结婚了没有?
杨钊说:现在都不急。
丁跃进说:怎么不急,有没有对象?
杨钊心里默默爆粗:操你大爷,这个老同性恋,三姑六婆一样,还管别人找不找对象。嘴上只说:也没有着落——丁师傅你先坐,那个是我朋友,过来看看他。
叶宝生有眼色,在台上打手势,叫他去后面。
杨钊不再理丁跃进,丢他一个人在座位里。
义哥他爸爸没有几天了,说是转移了,骨髓抑制。
杨钊叹道:年纪大,没有办法,不太痛苦就好。
叶宝生说:他兄弟姐妹多,还好一点。
杨钊一时不太能想象一堆兄弟姐妹中的陈舒义。
叶宝生看看外面,低声说:义哥这次回去,估计就把他自己的事一起解决了。
杨钊吓了一跳:不能这样快吧?
叶宝生摇摇头:家里现没空管他这些,他早就想好了一套话,就说李老师要调他,迟迟调不动,现在酒席也办不了,人也接不过来,人家本来就不高兴了;节骨眼上,亲家公又没了,一时半会儿更没法操办,普通人家兄弟姐妹多,他也分不着什么东西,人家就不乐意要他这个女婿了,岂不是正好?
杨钊问:这是他自己说的?
叶宝生说:我七耳朵八耳朵听的,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杨钊脱口而出:这个陈舒义真是!
叶宝生赞同地说:义哥这么个老实人,没想到心思真是厉害,看不出来。
杨钊说:都是逼的。
叶宝生说:你们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