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钊也拱手:该我请你,谢谢你手下留情,不杀之恩。
陈舒义走回来,按着他手,说:是有正经事麻烦你,你笛子还能不能吹?
杨钊奇道:干什么?
陈舒义低声说:我有个私活,本来想叫幼莲,听说这几天和宝生闹别扭了,不好开口。
杨钊忍不住八卦:他们怎么了?
陈舒义一脸“你重点错了”,叹道:刚刚住在一起,总有点小矛盾,不要紧的。
杨钊才惊觉楼歪了,把脸一抹,问:吹什么笛子?
陈舒义说:我唱夜景,就两个牌子,随便吹吹,可不可以?
陈舒义要是说二十个、二百个牌子,杨钊大概也会说可以。
所谓夜景、实景、花园戏云云,自然是忽悠之一种。陈舒义接的活,是一个香港专家团来访问,晚上在景区包场,弄点各种花头。要是按杨钊原先的脾气,肯定喷个体无完肤。
但是今天不一样,一来陈舒义安民告示,唱戏的老板不是老板,穷,就算坐冷板凳,也要吃饭,没事唱两段,拿千儿八百,也不犯什么忌讳;二来——杨钊他老人家乐意。
杨钊笛子没丢过,状态不差,反正他觉得对面也听不出来。还有个弹琵琶说书的小姑娘,和他们一起来的,书场要在阁楼上现摆,陈舒义自己唱完就去帮她张罗。杨钊要帮忙,还被人嫌弃外行,只好在外面亭子里坐着,有点无聊,看陈舒义的影子在花窗上晃来晃去。
临水的几树碧桃花深浅不一,影子沉沉地落在池里,细细的花瓣在水面上轻轻荡着,彼此分开,又粘到一起。杨钊心里突然就有点柔软。
别打景观灯,秉烛夜游;陈舒义也别急火火地卸妆搬桌子,就过来坐着,随便唱点什么,自己吹笛子,多好。可惜,不如意者常八、九,世间好物不坚牢,世间安得双全法……
结果冒出个男孩子,来找他搭话。
看着不到二十,黑黑瘦瘦,戴个黑框眼镜,很重的口音,大概是专家的小孩。
你们是哪个剧团的?
杨钊愣了愣,说:不是剧团的,我们是朋友,业余来打工。
刚才那个小生,好像李松云。
杨钊有点吃惊:你看戏?
我在学校学过。
杨钊一想,香港人,倒不奇怪,于是表扬他:你很厉害,他和李松云学过,你都唱什么戏,也唱小生吗?
小孩答:昆曲正旦,京剧梅派青衣。
哦?那嗓子很好了。
聊了聊,倒挺投契。长江后浪推前浪,杨钊心里默默感叹,看看他,挺眼熟,灯火昏暗,这个轮廓,简直和当年票房里的他一个范儿。十几年,兜兜转转撞见了,找老了的自己说说话儿。
琵琶远远地响了两声,陈舒义在楼上探出身子,将窗子关了,声音挤成了一丝丝,几不可闻。
杨钊问他:你要不要唱?
小孩想了半天,说:刺虎,忒忒令,其他的我不熟。
银台上煌煌地凤烛燉,金猊内袅袅地香烟喷,恁道一夜夫妻百日恩,试问那三生石上可有良缘分。
杨钊停了笛子。一阵风来。
小孩询问地看他。杨钊示意他看外面,淡绿的景观灯光束里,桃花瓣纷纷扬扬地飘下来。
小孩惊喜地叹了一声。杨钊低头看着槛外半池的花瓣,说:起得有点高了,我笛子也不大好。
小孩笑道:你好谦虚,我不唱了,你朋友听见要笑了。
杨钊摆手:他不会笑你。
他却不肯再唱,像是不好意思:他过来了,我走了。
一转眼就没了影。
陈舒义过来坐下,问:你自己在这里吹?
杨钊说:刚才有个男孩子,懂戏,聊聊天,还唱了两句。
陈舒义笑道:吹得比人家唱的还好听。
杨钊奇道:起得挺高,没听见?
陈舒义淡淡地说:可能没注意。
杨钊突然背后有点凉:见鬼了这是?
陈舒义有点累了,翻身趴在美人靠上,望着花树笑道:鬼都被你吹跑了。
他则待,流苏帐暖洞房春,高堂月满巫山近,恁便逗上了蓝桥几层。
还只怕,飘飘渺渺的波涛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