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廿三,冬月,东北风盛行,风已入骨,日渐寒凉。
这一日,晴空万里,船帆烈烈,码头上人头攒动,以回风号的福船最为引人注目。回风号的体型巨大,船工水手站满甲板,擂动的鼓声震耳欲聋。三年之后,沈家的商舶重启,乃是泉州城的大事。昨日又被顾衍闹了好大一出戏,今日东平王及市舶司的一众官员都出现在码头,以示对沈家对所有海商的抚慰。
杜且不觉得与有荣焉,在她需要东平王施以援手之时,他选择转身离开,让她一个人面对窘迫。而在回风号上,有三成的物货来自于南外宗,为南外宗带货是她提的,但她并不承担所有的风险。
她过了这一关,成功地把南外宗的货带出泉州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这也算是走私贩私,只不过是为了朝堂为了大宋山河,一切又变得名正言顺。
海水澄澈,天空湛蓝,船帆灰白,间或飞过的海鸥自在翱翔,无拘无束。可她却被束缚于东南一隅,前路未知,后路未定。
飘飘何所以,天地一沙鸥。也未尝不可!
人各有欢喜,无法共通。
“你,想出海?”杜且问的是她身后的弃之,她知道他一直都在,不用回头。
弃之随着她的目光望向天空,望向没有尽头的大海,“一直都想,带着一船的物货,随风而行,停在哪里,便在哪里贸易,再往另一处航行。”
“不回家吗?”杜且问。
弃之露出一抹温润的笑容,目光落在她的发顶,如同日光挥洒,密密实实,“以前不想,也没有家,但现下会想,只是不知道家会在何处。”
杜且回眸,“生于斯,长于斯,还不能是你的家吗?蕃长待你如亲子,那也是你的家。”
“我想有自己的家。”以往他不敢有此贪念,现下他依然不敢奢望,但想要有一个家的念头已根植于心。那一夜,他是真的想带她一起走。
杜且轻叹一声,不知该如何接话,却听见耳边传来启航的鞭炮声。
回风号最先出发,紧接着本地海商的商船也纷纷开锚,送行的人群表情各异,有欣喜,有落寞。喜的是海上贸易获利颇丰,忧的是一去经年,再见不是何年。
杜且在喧嚣的人声中,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倘若有一日,你出海贸易,能保证活着回来吗?”
“我的死活,有人在意吗?”弃之生出一股无名之火,语气生硬。
杜且抬起头,没有迂回婉转,用她一贯的直接了当,“我若说我在意,你会保证活着回来吗?”
弃之的神情急转而下,眼神从迷茫到纯澈,有一种拨云见月的豁然开朗,“我会尽我所能,活着回来。”
杜且给了他一记灿若艳阳的笑容,目送他往码头另一侧即将开锚的蕃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