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且深深一个吐纳,“威胁我?”
傅芸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三个舱位这是沈家给傅家的传统,不要忘了,你还欠着我们傅家债呢!”
“传统?眼下是我当家,传统是什么,我不知道,我也不认!你倒是提醒我了,还有赖账这件事情!”杜且又唤来冬青和其他三名侍婢,把傅芸架出沈家。
傅芸大声哭喊,可没有人敢上前。
“你呀,还是太心慈手软。”罗氏不知何时走回正堂,站在立柱的阴影处,幽幽地开口:“傅家是靠沈家才有今日,却如此忘恩负义,你以为傅六娘会是良善?我一个养得好好的女儿进了他们家,却要与我这个当娘的算旧账,你以为是谁唆使的?”
杜且脸色凝重,不发一言。
“我本不想让沈慈嫁进傅家,但傅青山想尽办法,趁我不在家,让傅聪到家中勾搭她,以为生米煮成熟饭我会同意这桩婚事。可我仍是不同意。既然是坏了名声,我沈家的闺女还怕没有人要不成!可沈慈还是与他私奔了。我拦不住她!”罗氏语气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家事,“傅青山狼子野心,一心想要侵占沈家家产,以为娶了沈慈,便能再分走家产,可我什么都没有给。女儿留不住,是我这个阿娘的责任。但我不能让沈家被一再侵占,我还有沈严,还有沈容。”
“如今只剩下一个沈容了,即便是豁出我这条命,我也不允许任何人肖想沈家的家产。还有你,阿且,父亲同意把出海贸易的利润五成分给你,我不反对,这是你应得的。但是,这五成就是五成,若是我发现你多拿,我绝对与你仔细清算。”
罗氏只有一个沈容了,那是她后半生的依靠,也是她在人世间唯一的牵挂。沈四海走了,沈严走了,她原本一生想要的依靠,一个个不告而别。她独自支撑一个家,守着这份家业,不让人觊觎分毫。可她终究会老会死,只能尽可能把更多的家产留给沈容,以保他百岁无忧。
杜且望着罗氏远去的背影,想起一句话: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她的心情莫名沉重,若是没有这些束缚,罗氏或许会过得恣意洒脱。可她这一生为了夫君、为了子女、为了沈家,不知可曾为自己想过。
傅芸走后不到一刻钟,弃之匆匆回来,没有通传,直奔杜且的东院。
杜且在书案后提笔沉思,惊觉屋中多了一人,骤然抬眸,猝不及防地撞进弃之满是温情的眸中,她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还是没有迟疑地与他四目相对。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弃之敛去所有多余的表情,上前取走她没有放下的笔,“以后不要随便放人进来,罗夫人是对的,她比你更了解傅家,更了解沈家的敌人。她可有伤了你?”
杜且摇头,“这是在沈家,她如何伤得了我?”
“大娘子还是要小心,万万不可过于自信,防人之心不可无,莫要因为她是傅家人,你便生了恻隐之心。”
杜且没有反驳,“六娘她,她这是在恼你吧!你们曾经那般亲密……”
弃之冷冷地打断她:“胡说什么!我何时与她亲密!议亲之事我从未答应过,也没有默许过,只是傅家一厢情愿。难道你到现下还看不明白吗?”
杜且有些扭捏,轻声道:“那是你的事情,我哪里会知道你意欲何为。”
“我只知道我是大娘子的人。”弃之急了,拿杜且说过的话揶揄她,“既是大娘子的人,自然要对大娘子负责,又怎会做出朝秦暮楚的勾当。”
杜且强装镇定,可脸颊瞬间红了,想要掩饰也掩饰不了。这话她当时究竟是如何说出口的,她怎么想不起来?
弃之正色一凛,“总归,平安号是不会再做隆祥庄的买卖,大娘子也不要因为傅家的债主,而做出妥协。一笔归一笔,债可以还,但舱位没有傅家的份。”
“那有苏比的份吗?”苏比在门口张望许久,迟迟不敢进来,他的宋语虽有进步,但仅限于日常的沟通,他只知道弃之与杜且二人的脸色不对,说什么他也不太懂。
苏比卖度牒得了一大笔的钱,但这笔钱他一个铜钱都没有用。平时的吃穿用度都在偏院,他也没有用钱的地方,可他还太小,不适宜一个人出海。但置办物货,委托出海,只要杜且点头,并不是难事。
杜且与弃之相视一笑,把苏比叫了进来,叮嘱他想带货出海去找陈三,陈三会帮他打点妥当,回航的物货也会帮他置办。
苏比愉快地接受了,“大娘子,那日的蹴鞠大会,我看大娘子对丝绸颇为精通,可否请大娘子看看这块布料。这块料子,是我从仇人身上撕来的。”
苏比说的仇人,就是洗劫他所乘商船的海盗。
杜且接过料子,脸色微变,“这是内销的刺桐缎!”
内销与外销,别家布庄是否有区分织法,杜且并不知晓。但隆祥庄有,这是傅芸在蹴鞠大会筹备时,亲口告诉她的,区别在于背面的图案。隆祥庄的内销刺桐缎,背面是隆祥庄的徽记。而苏比撕下的这块料子,背面正好是隆字的一角,很好辨认。
也就是说,海盗极有可能是泉州城的某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