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语是认真的, 就像是他用一杯特调酒向她求婚一样认真。
日后,彼此想起这一个晚上估计都会觉得很荒诞,但此时此刻, 他们理智全无,被爱火中烧。
她拉着他去街头打车, 赶在闭店前五分钟火急火燎赶到了那家婚纱店,开口对店主请求:“我们想买一套婚纱和西服, 现成的就可以。”
店家打了个哈欠:“没问题啊, 如果你们能在五分钟内挑好衣服,我得下班了。”
五分钟……怎么挑得过来。
这个念头刚一闪而过,她又觉得, 其实五分钟都不需要。她真正需要的只是穿上一件象征性的衣服, 好不好看都无所谓。
不过她有把随便一件衣服穿好看的自信。
因此,她点头说好, 和闻雪时说:“你去看西服, 我去看婚纱, 我们五分钟后柜台见。”
说得和买菜似的。
闻雪时哭笑不得,和她轻轻击掌, 陪她胡闹到底:“行。”
时间太过紧张, 好在西服外套穿脱方便,闻雪时试了几件, 最终看中一件尺寸差不多的黑色西服就指定是它。而娄语比更紧张,婚纱穿戴繁琐,她最多只有一次试穿的机会。
这珍贵的一次机会,她并没有大海捞针地去挑。而是闭着眼睛, 在一排挂着婚纱的架子上摸索过去, 把这个选择交给命运。
她在心里默数着数字, 数到9后,娄语睁开眼睛,在手停下的位置将对应的婚纱抽了出来。
这是一件第一眼看上去,可以用朴素来概括的的白色婚纱。
没有多余的点缀,垂顺到底,唯一的修饰是一层刺绣外纱,裙摆的部分绣的是花,大朵大朵,穿上后转一圈,仿佛脚边绽开了一丛纯白蔷薇。
娄语看着试衣镜前的自己,这是这么多年她第一次穿上和戏剧无关的婚纱,完完全全只属于她自己。头脑在五彩缤纷的烟花炸开后变得一片空白,她只能凭借着不断地抬头低头的动作确认——自己真的穿上了婚纱。
闻雪时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虽然他已经看过她穿很多次,但这次不一样。
没有镜头,没有观众,纯粹是穿给他的。只有他。
五分钟的时间转瞬即逝,店家在试衣间出声询问,她紧张地将拉链拉到顶,拉开了试衣间的门。
门外,闻雪时就站在两步外,穿着挺阔的黑色西装,领结一丝不苟地系在最顶端,还好没挡住他喉间的那颗小痣。
他的眼神对上她,先是一怔,再是从头到脚,缓慢地移动着,似乎连裙子上的一丝小褶皱都要仔细看清。
她被他过分认真的眼神扫射得无所适从,拨弄着裙子,掩饰着过快的心跳道:“又不是第一次看了。”
他听到她的声音,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眼睛弯起。
“我们小楼真漂亮。”
“我们闻老师也真帅。”
他笑:“算了吧,我这件西装都没熨。”
他们直接穿着这一身赶在最后一分钟结了帐,结账时娄语还和老板砍价还价,老板目瞪口呆,没见过这急着结婚最后还要来砍他点钱的。两件衣服总共刷走他们786欧元,便宜得不可思议。这居然是两位前日还在曼海顿海滩边被全世界直播的开场剧目主演,当时她身上戴的珠宝零头都不屑碾压这两件礼服。
看着账号上被刷走的数字,想到最后还压低了一百欧元,娄语心里美滋滋。
这样开头的所谓婚礼在别人看来绝对只是一场儿戏,但其实她没有一点游玩的意思。她真心地认为,准备周全的盛大婚礼不一定比现在珍贵,她和庆幸这世界上有一个人和她共感,陪着她在这个夜晚一起发疯。不过说到底,最先挑起这个头的人也是他。
他们恰巧是“一丘之貉”。
闻雪时牵着她走出婚纱店,两人停在店门口,不太确定要奔赴的下一个地点。按照婚礼的流程,是需要一个场地的。比如说教堂。
但已经过了时候,教堂都不再对外开放,根本没有一个可供他们交换仪式的“舞台”。
然而,两人对望一眼,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地方——
在去那个地方之前,他们也不着急,没有打车,选择像当年那样慢悠悠地散步过去。
小城的夜晚,街头人并不多,但一对穿着婚纱和西服的亚洲面孔游荡着,还是引起不少侧目,有些好奇,有些友善,有些只是匆匆一瞥。娄语和闻雪时泰然自若,互相紧扣着手。在这个谁都还不认识他们的小城,抓紧做一对自在的恋人,无法无天,只求开心。
在路过当年他们遇见手风琴艺人的广场时,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有对情侣迎面路过,其中那个姑娘怀里抱着一束玫瑰,大概是旁边的男朋友送的。在擦身而过时,她忽然抽出其中两朵飞到娄语怀中,祝福他们新婚愉快。
“谢谢!”
娄语手忙脚乱地握住它们,心砰砰跳,回过神来冲已经往前走的情侣高声道谢。
玫瑰还散发着馥郁的香气,她看向闻雪时,语气沾了点不可思议。
“我觉得我们和阿维伲翁真的很有缘份。”
他也忍不住感慨地点头:“是。今天刚到这里,就恰好碰上他们的艺术节游行,这运气已经很难得了。现在还意外收到了花……其实我刚就沿路在找花店,毕竟我的新娘怎么能没有捧花呢?”
我的新娘。
猝然听到这四个字无比自然地从他口中流露出来,比所有的情话都来势汹汹。
她略感招架不住,胡乱道:“其实说不定,是丘比特在下了火车后一直跟着我们,最后时刻变成人,再把箭伪装成花射过来。”
他听着她的胡言乱语,笑意渐深,随即伸手过来摸了摸玫瑰茎叶上的刺。
“挺扎手的,果然是箭变来的。”他一本正经地配合她,“真聪明,还得是我们小楼,一下就发现了。”
她笑着白他一眼:“打住,别乱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说回来,既然花束有了,我就还剩下一家店要找。”
“什么店?”
“相机。”他顿了顿,“我想现买台可以装胶卷能冲印的。”
他一惯的老派传统,想要留下需要费点步骤才能冲保留下来的影像。毕竟手机只是一帧可视的数据,按下删除就会消失无踪。
她恍然:“怪不得你刚才走路的时候一直在低头看导航……”
“我刚搜了下,有家相机店就在这附近不远,应该有卖。”
她急起来:“那我们走快点,万一关门了。”
“营业到十点,还有半个多小时,不着急。”
“着急!法国人嘛,说不好的……看没人来说不定就关门喝酒去了。”
他示意了下她的婚纱:“你穿这身也不方便走快。”
“那还不简单。”她张开手臂,脸颊因为酒的后反劲呈现一片坨红,“你背我。”
闻雪时一顿,被可爱地捂住胸口。
谁会对一只撒娇想贴贴的小狗说不呢,还是这么可爱到无人能及的小狗。
他心甘情愿地转身蹲下来,拍拍自己的背,娄语一下子扑到他背上,压得闻雪时差点踉跄,他自己都没蹲稳,却立刻条件反射地伸手朝向背,怕她摔下来。
娄语搂紧闻雪时的脖子,察觉到他的动作后心头又是一软。
“我动作太大啦。”
“小狗活泼一点多好。”
“那大狗背着小狗出发吧。”她挠了下他的脖子,“出发——”
他稳当地直起上身,托住她突然就毫无防备地往前跑起来,体力好得吓人。娄语吓一跳,像坐上了一架起航的飞机,咻一下,风在耳边就呼呼地刮动。她赶紧将手圈得更紧些,牢牢贴在他背上。
于是街头的路人看到更奇怪的一幕,穿着西服的男人将穿着婚纱的女人背起来在街头奔跑,配上两张极具有故事性的面孔,让人浮想联翩,猜测这不会是刚从哪场婚礼中逃婚出来的吧?
不管旁人怎么想,他们自顾自地朝着目的地跑去。大约跑了五分钟,他们要找的店铺终于到了,坐落在街的拐角,招牌非常不起眼,橱窗里摆放着一些古董的二手相机。
闻雪时气喘吁吁地停下,脖子上一丝不苟的领结在奔跑中已经被她揉乱,他干脆一把扯掉领结,解开顶上两个扣,活脱脱一个看上去很玩世不恭的新郎,感觉下一秒转身要进的不是相机店,而是隔一个街区的夜店。
娄语从他背上跳下来,去擦他额头上沁出的汗,嘟囔着:“干嘛跑。”
“你都那么雄赳赳气昂昂地让我出发。”他捉住她的手,“那我不得出发点气势来。”
“扣好一点!”
她抽回手,转而将他的衬衫领口重新扣上,拍了拍他的领子。
两人走进店里,但除了橱窗上只用作展示的胶片机,正在出售的大多都是数码,除此之外就是可以即刻成像的拍立得。
思索之后,他们最后入手了一台宝丽来,相纸也没有多要,只买了一包,八张。原本闻雪时担心不够,想多买,但她却觉得八张足够了。当一样东西没有限制的时候,往往很难被珍惜。人就是这样的生物,只有设了限,才会拼了命地去保留。青春是这样,生命是这样,爱也是这样。
而今晚对她来说,也是一个与这些庞大的东西同等分量的事物。
所以她想在八张的限制之内,每一张都拍下属于她最想珍藏下来的那一刻。
闻雪时听了她的提议,点头说好:“那我们一起拍下这八张照片。”
他们挑选好相机出来时,街上的行人又少了一些,夜渐深,很多店都关门,因此看上去有几分冷清,月亮升上中天,光照压过月亮,涂满了石板路的街头,视野都变得清亮。
娄语起了兴致,指着夜空中那轮升起的月亮道:“我们拍它好不好?”
“好啊。”闻雪时笑着点头,“以后别人问起来我们结婚那天是个什么天气,就可以拿出这张照片,告诉他们是个大月天。”
“大月天……”她喷笑出声,“对,大月天!”
于是,今晚的第一张照片,决定献给月亮。
闻雪时将相机递到她手中,示意她来做拍摄者。娄语对着虚空按出第一张遮光纸,随即对准夜空,透过取景器去捕捉天上悬挂的月亮。
月亮虽亮,接近满月,却不算是满月。
活到这个年纪,经历过这么多事,娄语越发清楚人生大多时候的状态就是此刻的月亮,缺了一角,美中不足,但却是生活的常态。
她坦然地按下快门,相机亮起闪光,一刹那间和月光融为一体,宝丽来傻瓜地吐出相纸,还是漆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