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过去十六年的人生经历和认知中,从来都不知道男的也可以喜欢男的。贫瘠偏远的小县城中,大家的感情生活却并不贫瘠,甚至充满大胆,初中时情书便满天飞了,谁喜欢谁,谁谁为谁大打出手,都是学生们津津乐道的话题,进入小镇高中,在家长和老师的高压棍棒恐吓威胁之下,偷摸的早恋也仍是屡禁不止,有的甚至早早地偷尝了一切禁果。
但即使如此,安问也没有听说过哪个男的和哪个男的在一起。
他只记得有一个高中同学,讲话举止略微娘了一些,文弱了一些,又和其中一个体育特招生走得很近,便有人起哄说他们是一对。特招生深深以此为辱,小混混们找上那个文弱男生时,以往会保护他的特招生,这一次选择了目不斜视地走过。
“不帮帮啊?”为首的模仿社会大哥吞云吐雾,对特招生邪笑。
特招生说:“随便。”
这就是安问对“男的喜欢男的”一事,所见过、听过的全部。
“你不是gay吧。”
安问:“!!!”
这是可以问的吗!
金雨桐见他表情尴尬一副被吓到的模样,懂了,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来你恐同。”
恐同?以任延对他肢体保持距离的警觉度来说,恐同的才不是他,而是任延吧?
第一次在背上写字,任延骂骂咧咧,第二次抱着他醒来,任延直接滚下床。
自行车载他还不许他扶腰,洗完澡出来不许看腹肌,碰一下摸一把都像要了他命!
恐同!
安问在这一刻全都懂了,任延对他的躲闪、避让,肢体触碰过后的厉色和慌张,都是因为他恐同!
忽然之间,安问很同情那些暗恋任延的男生们。他们不知道,原来他们的男神是个纯粹的异性恋原教旨主义者!
安问脑子里乱糟糟地快要爆炸,邢铭菲竖大拇指趁热打铁:“来吧,恐同的宝贝,加入表白墙,为省实的校园精神文明建设发光发热!”
……倒也不必上升到这么高的高度。
安问回过神来:「我想看看表白墙。」
“可以,”邢铭菲报了一串数字:“你搜这个号。”
安问打开企鹅软件,花了十分钟快速浏览了一下省实验中学的表白墙。里面的投稿五花八门,但果然如两人所说,任延出现的频率高得可怕,食堂偶遇,下课擦肩而过,体育课偷拍,网吧逃课碰到他也在打双排,鸡毛蒜皮的小事交织出一个校园学渣的日常,但偏偏每一张照片又是极其冷酷英俊的,下面评论区各种放飞自我:
「老公好帅」
「老公什么时候带我逃课?」
「老公把球砸我脸上,用球鞋狠狠踩死我!」
安问:“……”
邢铭菲咳嗽两声:“那个……有很多是专门注册小号来玩梗的,还有别的学校的,叫老公的基本都是男的……”
咔。安问面无表情地将手机锁屏。
沾花惹草孔雀开屏的玩意儿!
“可以吗?”金雨桐小心翼翼地问,“你不会对任延……”
安问冷静地拆穿这俩人:「你们选中我,其实是因为我是哑巴,善于帮所有人保守秘密。」
被当场戳穿,两个学姐一瞬间尴尬到脸色爆红,刚想解释,但安问却笑了笑,又点了点头:「可以,我没问题。」
当天加入便当天上岗。
两位学姐的岗前培训可谓十分草率,只花了十分钟时间便你一言我一语地交代了个干净,接着便把账号密码一股脑地塞给安问,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你是表白墙皮下,明白吗,小同志?”
安问比了个OK,表示没问题。
他只是没想到,刚上岗的第一分钟,就收到了两条投稿。
第一条:「有人知道任延加什么社团吗?」
配图是任延在操场中被人围着安利,而他虽然两手插兜一脸百无聊赖,却还是礼貌地等着对方说完。
安问定了定神,打开第二条。
「十五班安问长得挺好看的」
「不知道他喜不喜欢男的」
「我男的」
「匿一下」
后面还发了张安问的侧脸图,偷拍的。
安问:“………………”
你、你妈。
变态!
表白墙皮下,是可以点进投稿人的空间的。安问内心挣扎了半晌,觉得作为被偷拍的当事人,他应该有权利点进去看一看罪魁祸首。
·
任延最后是在操场后的草坡上找到了安问。屈膝坐着,怀里抱着手机。
任延走近他,刚想出声,却发现安问正在浏览谁的企鹅空间。
有点眼熟。
淦,这不是秦穆扬吗?
画面里是秦穆扬的篮球联赛集锦,他正跳起投篮,姿势标准,很有荷尔蒙冲击力。
任延心里不耐烦啧了一下,一种莫名的戾气强烈而直接。他微眯着眼,一把拎起安问的胳膊,将手机从他手里抽了出来:“秦穆扬什么时候加你的好友?你看他空间干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安问吓了一跳,看到任延更是三魂七魄都被吓飞了。开不了口,他的双颊和眼尾都莫名很红,又尬又慌又急地想从任延手里抢回手机。任延冷笑一声,一手挡着他保持距离,一手在屏幕上左滑退出空间,“拉黑,他抽烟喝酒不是好人。”
下一秒,话语消失,他前队长秦穆扬的匿名表白出现在对话框中。
任延:“……”
完了。安问绝望,他是个不称职的管理者,既暴露了自己的表白墙身份,又暴露了本该匿名的投稿人。
还让恐同的任延发现有男的喜欢他,罪加一等。
拼命从任延手里拿回手机,硬着头皮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补救。
余光只瞥见任延的脸色掩在树影之下,默了许久。
半晌,他以为任延要跟他绝交了,耳边却听到一声沉沉的冷笑。
“他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