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战争,更像是他们对弈的棋局,虽然伏尸百万,却无足轻重。不如悠悠的一杯热茶。
倭兵焦躁地摩擦着手中火枪,盼望着明军突然骚乱起来,那就是援军到来的信号,然后,他们就可以从内城中杀出,杀他个痛快淋漓。但是,明军的队形仍然是那么井然,毫无动静。
时间,逐渐滑过,黎明,又快变成正午。
突然,明军的队伍后方真的传来一阵骚动。惊喜电流一般掠过倭军的心,他们吃惊地握紧火枪,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就见明军的队伍分开,露出一只马标。
那是一面旌旗,四周镶有灿灿的金边,中间是一只凶猛的老虎,正昂首咆哮。上面原本应该镶嵌有七宝。但它的华丽,此刻却只能凭借想象,因为,此时的马标已然破败不堪,染满血污。李如松擎着它打马飞驰,绕着平壤内城跑了一圈。然后,一把狠狠掷在地上。
所有的倭兵都忍不住喃喃呼喊:“那是立花统虎大人的马标啊!”
立花统虎,小西行长手下的名将,镇守的,正是平壤到汉城的第一座栅垒。马标是大名的象征,倭军一向将之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丢失了马标,也就丢失了大名的尊严,马标的持有人往往要切腹谢罪。而今,镇守第一栅垒立花统虎的马标,却染满血污被执在明军大将的手中。这其中包含的意义,足以让每一位倭兵都不由放下了手中的火枪。
“援军,已经不可能到来了吗?”这让他们一下变得极其无力,纷纷倚在墙上、倒在屋旁,感到死一般的虚脱。
阴沉的天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将台之上,裹在白色宽袍里的平秀吉,在最后的一缕暮色中,举杯,向卓王孙遥祝一杯清茶。
第四日。天才一亮,倭兵便焦急地爬起,向城下张望。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么。但,才望了一眼,他们就忍不住叫嚷起来。
漆黑的大炮群前,黝黑的泥土之上,昨日李如松掷下的马标旁,静静躺着另一只马标。同样镶着金边,中间金线装饰着一只雄鹰,却一样破败血污,几乎被烂泥沾满。
所有的倭兵都认得,那是镇守第二座栅垒森忠政的马标。想必就在昨日的夜色之中,明军已出动大军,拔除了第二座栅垒。所有人都失望地盘坐在地上,甚至失去了站起来的勇气。
“援军……真的不会来了呢。”他们抬头。
将台之上,平秀吉的脸色仍是那么平静,面前摆着的那杯茶,泛着淡淡的香气,与旁边的枯菊搭配成一幅绝妙的图画。但此刻的士兵们已不再相信,自己还能够百战百胜。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饭,而有的人,甚至染上了可怕的疾病。困守在这座狭小闷塞的内城中,他们的结局也许只能是一个——死亡。
勇气在渐渐瓦解。只有将台之上、牡丹峰顶,两个仿佛神明的身形仍然是那么萧然。似乎人间的一切苦难,丝毫都不能沾染到他们。
第五日,所有的倭兵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扑到城墙上向下张望。他们发现,早已有很多人在自己之前扑了过去,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城下的泥土中,掷下的马标已经变成三个。然而此刻,所有人好像早就认为这是理所当然,并没有惊呼,只是沉默地接受。
这座城,已经是一座死城。若是三天之前,他们还有勇气冲出城去,跟明军拼个你死我活。但现在,他们却只能坐下来,哀叹。
“就算八幡大菩萨,也救不了我们了啊!”他们仰望的目光,正好能看到将台上那个萧然静寂的身影。他面前,仍然摆着一杯茶,他的面容,也依然没有丝毫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