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 梨花白
夜深沉,影阑珊。
“怎么样了?”墙外之人招了招手,朝着对面漆黑的巷子点了点头。巷子的深处,马上蹿出两个人影,这人影一前一后,一快一慢,逼向墙根。只听为首那人道:“打更的放倒了。”
原先在墙下的人点了点头,道:“那我们进去了,阿鼓兄弟,这外面就交给你了。”
几乎要弓成团的黑影点点头,冰凉的手指神经质地握了握手中打更用的棒子,小声道:“放,放心。”
陈北瞧他嘴唇直抖,担心道:“你害怕?”
“不……不怕。”
“不怕那你抖什么?”李二问。
“冻,冻的。”
陈北点点头:“若是有人过来,千万别紧张啊。”
“嗯。”
“若是有什么紧急状况,就边敲棒子,边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记得?”
“记,记得。”
“哎……”陈北叹了口气,他这样子太紧张了,一旦有什么情况,可是很危险的,“你小心。”说完,对着李二一招手,两人搭着罗汉,便要翻墙进去。
“等……等等。”阿鼓的声音很小,被风一吹,小得几乎听不见了。
“怎么?”陈北的手又顿了一顿,心里一紧——莫不是他后悔了?
“陈,陈大侠。”阿鼓犹豫了一下,才道,“你可一定要杀了他啊。”
“放心好了。”李二不耐烦道——这年月傻瓜才去做杀人的勾当呢。
阿鼓像是听出了李二的烦躁,当即闭上了嘴,可眼神里却还是在乞求着。陈北为了让他安心,扶了扶他的肩,跟李二两个双双跳上了院墙。
秦府虽然不大,可里面远比想象中要壮观富丽。
这远不是那张地图上几个简简单单的墨线所能勾画的了的。这房子让陈北两人突然有种冲动——等有了钱,也一定要建这么气派、舒坦的宅院。
“大师兄……啐,还改不过来了,老大,我看这里好东西不少,要不走的时候多带几样?”
“嗯。”陈北小心地听着四周的动静,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见没什么危险,才低声道,“先把最值钱的弄到手再说吧。”
“哎,可惜……”两个人不再说话,而是小心翼翼地朝秦大人所在之地行进。
墙外,传来了阿鼓打更的声音,一下一下的,在空明的夜色里,格外的清晰。
书房,如豆的灯光。
只有一人在房内挑灯夜读。微寒的风,从厚实的窗纸外渗出,屋里温暖,如同春日午后。
“大人。”有人用手叩响了房门。
“嗯?”
“奴才送茶来了。”
“嗯。”
秦大人低声应了一下,仍旧在看书。
门“呀”的一声优雅地画出个弧度,小厮走了进来,手上托着茶盘——龙凤团茶温和的香气袅袅袭来,秦大人伸了伸手,示意那小厮把茶盏放在他手上。
“哎呦!”这小厮怕是对他有些畏惧,小心翼翼地到他近前,却没把手里的茶端稳,滚烫的茶水“哗啦”一下全洒在了秦大人的袖上。
“怎么回事!”
“对,对不起,小的,小的……”小厮完全慌了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连个茶都不会端。”秦大人略带愠色地拨开他伸过来擦拭水渍的手。
“我,我我,啊不,小的我, 罪该万死”。
“算了,瞧你慌张的样子。”秦大人不耐烦地一摆手,他有时很见不得这种小人物期期艾艾的样子——他今天心情本是极好的,现在可不想为这些小事跟他纠缠,“你下去吧,把宝茜……啧,把阿春叫来。”
“是,是。”小厮大概也没想到,这事就这么罢了,忙应了一声,又千恩万谢了好半天,直到弓身退出去小心地将门关好的一瞬间这才“唔……”地长长舒了口气,整理好跪皱了的衣襟。见左右并没什么人在,他忙将头低了,仍像先前过来时那样蹑手蹑脚地往后院的游廊走去,忽然听到回廊的阴影里有人压低嗓音道:“站住!什么人?在那里做什么呢?”
“小的……”他心里一紧,可还是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慌张,“小的替老爷送茶。”
“嗯。”那人并不往前,只是立在洞门里,对他一招手。小厮忙应了声,低着头小跑过去。
“抬起头来。”
“是。”小厮迟疑了一下,故意将脸偏向背光的一侧,慢慢抬了起来,却发现,这人是秦府的大管家!
管家似乎不想惊扰秦大人,打量他片刻,人朝洞门那边挪了几步,有意叫他跟上。
二人走了约摸半盏茶的工夫,管家突然停住,声音凛然道:“你不是秦府的人。”
小厮只觉森寒一片,下意识地向后一退,管家已经高声喊道:“抓刺客。”
“刺客?”小厮一愣,双手一撑栏杆,兔子似的朝着花园奔了过去,“李二。”他轻声一呼,袖间一点寒光“啪”的一声掉进了草丛里。
这小厮明明就是陈北嘛。
“在那边!”管家一喊,只觉四周风疾草动,远近巡逻的侍卫竟已一声不发地杀来,手中的钢刀,在月下明晃晃地发亮!
陈北一贯靠骗,哪里见过这样大的场面?无奈李二尚未得手,他还要与他们周旋片刻。
火把迅速将花园照得通明,他也不敢耽搁,连打颤的工夫都腾不出,拼了命地朝隔断用的短墙上一跃,扯着嗓子道:“想抓我?没那么容易。”
只能跑了。朝跟宝库相反的方向跑。他与他们周旋的时间越久,李二就越安全,得手的机会就越大。
陈北溜身过墙,顺着花道,故意不去走那些石板砌成的大道,只在迂回的画廊、小径间来回穿梭。身后那干侍卫虽是身手不错,无奈人多路窄,又不得弄出太大动静,竟一时也奈何不得他。
陈北正要忙里偷闲地喘口气,岂料眼前霍然大开,脚下不及停,人已经当先冲到正堂前宽敞的院子里。
“看你往哪里逃!”脆亮的剑花忽然从半空中截了出来,若不是他躲得快些,险些被一剑刺破喉咙。可他落地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家丁重重包围了。
“哼。”陈北看了眼四周的家丁,将藏在怀里的匕首抽了出来,不等说话,管家的长剑又已经刺了过来。
“啊!”陈北向后一退,右手一兜,将身后袭来的家丁猛地往前一带,足尖在地上用力一点,整个人借力腾空地一翻,“着!”青亮的匕首,朝着管家的背后刺去——既然要拖住这些人,当然要有些名目。
院子太小,单单靠追,是不够了,那就打,打一会儿再说。况且,这管家平日作恶多端,虽然不杀他,教训他几下倒也不冤。
陈北当机立断,脚步一松,手中匕首连送出四五招去,也不知是那管家着实厉害,还是陈北自己太不中用,几个回合下来,不但是一下都没刺中,自己反倒被万千道银色剑花晃得胆战心惊。
“你是什么人?”管家问。
陈北骇得冷汗涟涟,只管招架,哪里分得出心思作答。
“是谁派你来的?”管家见他不作声,只当他刻意隐瞒、垂死挣扎,又厉声道。
陈北被他逼得窝火,突然冷哼一声,低声道:“宝茜。”说罢手上发力,匕首将那长剑一避,向着管家颈间刺去,咬牙道,“宝茜要你给她偿命。”这话脱口而出,却莫名地给了他些胆气,脚步虽向后退,可杀气却有了。
“哼。”管家轻蔑地一笑,身子一倒躲了过去,又道,“休要胡言,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天道。”陈北眼中光芒忽然一紧,道,“看着不顺眼而已。” 陈北这声本就是为了壮胆,显得格外的响亮,把那管家听得大怒,手中剑霍地跳起,软鞭似的抽打过来。
“笑话,”管家的剑倏地变得更快、更疾,只两三下,便将他所有退路封得一干二净,“难道你还是大侠不成?”
陈北一笑,道:“说得是啊。”当即也不顾那游走的剑花在自己身上画出的几道新伤,手中匕首紧随着刺了出去。只是天太黑,灯火恍惚地照耀,弄得人眼发花,那匕首在剑花里猛地一转,竟似刺进了一团棉花,刺得他心里没有着落,而慑人的剑芒已经扫到他腰上。他忙向后一躲,下盘不稳,“砰”地一下结实地坐在地上,可那剑非但不停,攻势反倒更加猛烈,他哪里还来得及反攻,忙向后滚了几滚,好不容易才站起来,可要命的剑却又到了——该死的李二!陈北左支右绌,急得发慌——猛听见隔院忽然有人打了个呼哨!陈北一听如释重负一般长吸了口气,哪里还去理会什么管家、打手,放开手脚朝着那边的院子就跑。
月光从云中挤出一道缝隙,刚好洒满了那座小院,不知为什么,这样的季节,院子里的梨花却都已经盛放,白蒙蒙的一片,像凝固下来的月光,盈盈地发亮。
陈北两眼紧紧地盯着那一树的梨花,跑着跑着,原本皱紧的眉却忽然一弯,笑了起来:“再见了!”他突然回头,双脚用力蹬地一跃,连踏过几枝树杈,一手攀住那道矮墙,翻了上去。
“东西得手,咱们走!”李二突然从浓密的树冠中探了下头,手在半空中一挥,人就顺着树枝向上爬起来。
“不好!上当了。”管家似是看到了他手里的东西,突然大叫了一声,“琉璃盏,他们是来偷琉璃盏的!”说着早已经冲了上来。
“快走!”陈北刚对李二喊了一声,猛然回头,管家雪亮的剑竟霍然斜劈过来!陈北仓皇猫腰躲过,远远地跳开,见李二已经在墙上,脚下用力在梨树上茂密粗壮的枝上腾挪几下,本想躲开秦越,翻墙出去。岂料他越躲,管家追得越快,跟得越紧,刺目的剑花追命似的发出尖利的脆响,将退路封得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