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十一日晚九点钟,五峰大厦十四楼。 汪宏才坐在董事长办公室里,屋里没有开灯。落地窗外,夜幕下的大海黑黢黢的。 他在看对岸的灯火。 过了一会儿,汪宏才摘下金丝眼镜,捏了捏鼻梁,缓解了一下疲倦的情绪,这几天他一直在不眠不休地忙碌。 汪崇明搞的五峰决战留下的烂摊子一直影响到现在,战斗的痕迹几乎遍布所有楼层,虽然大都集中在楼梯间,但血迹和残肢清理起来也非常麻烦。十四楼碎了一整块玻璃,到现在也没安上新的。 但,这都不是问题。 因为通过这次“决战”,汪宏才成功地剪除了汪家内部的阻碍,他不止把他侄子及其手下交给了乌衣社,一并交出的,还有董事会中的那几个,他大哥培养出来的学院嫡系。汪家上下,他大哥汪宏杰留下的痕迹,被他彻底抹去。 在那些血肉之上,一个新的辽东汪家将屹立不倒。 前两天五峰董事会举行了新一轮的选举,候选人有两个,汪宏才和汪宏俊。 因为汪宏俊还躺在医院昏迷不醒,所以汪宏才十分顺利地拿到了全票,成了新的五峰集团董事张,同时也是汪家的新任家主。 不是代理,而是正式的——两个位子,他梦寐已久。 人在志得意满的时候,就会想喝酒。 于是汪宏才回转旋转椅,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威士忌和玻璃杯,打开瓶盖,斟了一小杯,又从桌上的冰桶里夹了几个冰块扔进杯中,抿了一口,缓缓咽下。 酒精进一步缓解了情绪,汪宏才放松下来,身体陷入椅中。 凝望着海对面的夜景,他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告一段落了…… 这时,他的脖子忽然捕捉到了一股寒意,凌厉而彻骨。 汪宏才不为所动,依旧凝视着对岸,心里很清楚,那是来自刀锋的寒意。 他只当刀刃不存在,又抿了一口酒。 过了五秒左右,一个脑袋从椅背的右侧探了出来,眼角余光中乱发飘扬。 “二叔,你倒沉得住气。” 说话人笑嘻嘻的,语气很轻松。 “多少给点反应啊,不然我多尴尬,是吧。” 汪宏才抿了抿嘴,冷淡地问了一句:“崇章,你没死啊?” “嘿嘿,二叔说话忒损。” 汪崇章笑了两声,缩回头去,破刃从汪宏才脖颈边移开。 汪宏才道:“我听说,那个福州戚家的探子挟持你从这层跳下去了。” 汪崇章站在旋转椅背后,闻言笑道:“他确实这么干了,不过我没跟他一起掉底就是了。” “那你怎么今天才出现?” 汪崇章道:“我是来道别的。” “道别?”汪宏才心里一动,语气愈发平静,“这么说,你是把我当成死人了?” “二叔说什么呢!”汪崇章失笑道,“我说的可不是遗体道别。” 汪宏才抿了一口酒。 “我把你的兄长交给乌衣社,你不怨我?” “那是兄长的宿命,没什么可说的。而且他不在,我也算是自由了。” 汪崇章的声音听起来情绪稳定。 “这样啊,”汪宏才微微颔首,“那你想说什么?” 汪崇章笑道:“我准备离开太连了。” 汪宏才沉吟了一会儿。 “……此话当真?” 汪崇章道:“当真,二叔你也不用劝我,我知道你巴不得我走呢。” 汪宏才的冷面上泛起一丝微笑。 “崇章,你很聪明呢。” “还好,多谢二叔夸奖,”汪崇章笑了笑,“只是,临走之前,还有件事想麻烦三叔。” “说罢。” 汪崇章道:“兄长落到如今的境地,是他的命,我没话说,不过兄长一直关心的事儿,我想办他办了。” “……杀了戚不二?”汪宏才问。 “杀了他?”汪崇章一愣,随即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 汪宏才没说话,又抿了一口酒,舌尖挑起,品尝滋味。 汪崇章歇斯底里地笑了一会儿,才停下来,喘着气说道:“嗯,戚不二自然是要杀的,不过他是个好苗子,现在杀了可惜,先让他修练修练,等过几年再杀不迟。” “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把他当成宿敌了?”汪宏才问。 “对。”汪崇章直截了当地肯定,“所以二叔不用管,他就由我来操心好了。” “随你。”汪宏才点头道,他刚跟四家部族议和,也不可能出手去杀他们的人。 “你想麻烦我的是什么事?”他又问。 汪崇章道:“这些年来,兄长一直在照顾父亲,虽然那个人作为父亲很失格,但照顾父亲是兄长的意愿,所以我想麻烦二叔继续照顾父亲。” “就这事?” “就这事。” “好,”汪宏才微微颔首,“我答应你。” “那就多谢二叔了。”汪崇章话锋一转,“好了,事情我说了,时候也不早了,二叔你早点休息,我告辞了。” “打算去哪?” 汪宏才凝视着对岸,幽幽地问道。 “呵,现在还不知道呢。” 汪崇章轻笑一声。 “江湖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哼。” 汪宏才喝光了杯中酒,没有说话。 汪崇章的声音再也没想起来,汪宏才没有回头,他知道,侄子已经不在屋里了。 汪宏才面无表情,又斟了一杯,自酌起来。 “家主阁下。” 过了一会儿,门外响起了说话声。 “进来。”汪宏才道。 冼三星推门而入,走到椅背旁,恭敬地站着。 他一直在外面,汪宏才懒得问他看没看到汪崇章,以这家伙的身手,无声来去太容易了。 “什么事?”汪宏才问。 冼三星躬身低声道:“禀家主大人,医院传来的消息,三当家又发高烧了。” “哦。”汪宏才淡淡地应了一声,“他还没醒?” 冼三星道:“一直没醒,伤口感染得太厉害。” “那么严重啊。” 汪宏才看着杯中醇厚的液体若有所思。 “……那就别让他醒过来了。” 冼三星一怔:“家主大人的意思是?” 汪宏才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冼三星立刻垂首躬身,低声说道:“属下明白了,三当家伤重不治,令人遗憾。” “嗯,”汪宏才呡了一口酒,看着窗外,“呜呼哀哉。” “那么属下告退。” 汪宏才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 冼三星拱手而退。 汪宏才继续凝望着夜景,如今他将独揽大权,那滋味,一定像醇厚的美酒那样妙不可言。 他情不自禁地挑起舌尖。 一阵铃声响起。 汪宏才拿起手机,看到号码,表情顿时一变。 他接通了电话。 “……是的,五峰集团已经易手到鄙人手中,七日闹剧结束了……一如阁下所料。” 语气恭敬。 “是的,没人发觉,是的,是的,会照常进行。 “鄙人定会按照吩咐……喏。 “……江湖草莽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