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08(2 / 2)

他之所以对这年轻妇人动手,乃是因为,这妇人就是刚刚弹出毒针之人。

年轻妇人的脸色一变,却不是变成惊恐的神色,而是有一点惊愕,好似完全没想到花满楼这瞎子居然可以辨认出她是凶手。

这种惊愕甚至是带着几分傲慢的。

她的身法也的确值得这一份傲慢。

转瞬之间,年轻妇人就已掠上了四重的屋脊,身形快得惊人,陆小凤和花满楼也一前一后地掠上了屋脊,将那妇人的来路和去路都挡住了。

妇人浅笑道:“没想到你们竟能发现是我。”

她的声音也已便了,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声,变成了一个动听到了极致的女声。

陆小凤道:“熊姥姥?”

妇人娇笑道:“难道我看起来很像是一个老婆子么?陆小凤?”

陆小凤便叹道:“一个真正的老婆子,一定已经历过了许多事,很少会像熊姥姥一样,有这么无聊、这么变态的爱好,不过……”

妇人道:“不过什么?”

陆小凤道:“不过,你的脸平平无奇,的确配不上你的声音,或许你这声音是假的?吞了变声丸?”

妇人笑道:“你为什么不猜猜我这张脸是假的呢?”

言语之间,她就已把自己脸上的轻薄面具卸下来了。

那张平平无奇的妇人面之下,是一张明艳美人面。

她的确是个美人,一个很美很美的女人,江湖上的女人来上一打,加起来怕是也没有她一个人好看的。她嘴角的微笑带着一丝倨傲,更多的是自信,她丝毫不畏惧被男人看着,因为她很明白,自己有这个资本,可以恃靓行凶。

她忽然叹道:“可惜啊可惜……可惜你花满楼是个瞎子,在死前,也欣赏不了我的容貌了。”

这语气之中,竟还有几分恶毒的。

每一个恶毒的人见了花满楼,都忍不住要拿他的眼盲来刺激他的。花满楼眼盲了二十多年,被类似的话都不知道刺过多少回了。

他的面色没有分毫的变化,只淡淡道:“这并不可惜。”

这女人道:“哦?”

花满楼道:“能用糖炒栗子毒杀无辜之人的人,容貌再美,花某也不能欣赏。”

这女人道:“你是说我心如蛇蝎?”

花满楼道:“绝不是。”

这明艳美人怔了怔,似乎搞不懂他的意思。

花满楼道:“蛇蝎什么都没做错,人之恶,又怎能用他们来作比?”

明艳美人的脸色就变了又变。

她道:“反正你们几个人,今日要死在这里,说什么话,又有什么关系?”

陆小凤道:“你同我们有过节?”

美人道:“熊姥姥和你们无冤无仇,可是公孙兰却同你们有仇,有大大的仇!”

公孙兰!

公孙兰就是她的名字。

昔日盛唐之时,曾有“一舞剑器动四方”的公孙大娘,公孙大娘的剑器不但美丽,更是天下罕见的杀人招式。

时过境迁,剑器已渐渐失传,到了本朝,这江湖上更是只有一个人会使剑器,这个人也姓公孙,乃是唐朝公孙大娘的后代,这个人就是公孙兰。

公孙兰身形一晃,忽然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两柄短剑,这两柄短剑亮得惊人,在日光之下一晃,闪出一种金属特有的美好光泽,而这两柄短剑的剑柄之上,又系着五彩的绸带,她的身形美好得要命,一动起来,彩绸与剑锋交相辉映,美丽异常。

对于剑器来说,美丽也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武器。

男人多是视觉动物,所以舞剑器的女人必须要美,这美明艳而尖锐,只要有那么一点点,令这男人晃了神,那对他来说,这就是致命的。

当然了,大多数时候,公孙兰都不会与人用剑器打斗,她的下毒功夫炉火纯青,大多数她不喜欢的人,都死得莫名其妙,完全不会明白自己是怎么上的西天。

但,花满楼是个瞎子。

对于其他男人来说,美色或许是一种武器,但是对于花满楼来说,公孙兰之美,却一文不值。

他端立于四重屋脊之上,太阳光直射在他的身上,将他身上的那一件充满贵气的白衫上的芍药暗纹也照出了些,他长身玉立,一手持折扇,另一手背后,俊朗的脸上,双眼清澈极了,虽然他的眼睛毫无焦距,但任谁也看的出,此时此刻他坚定的心性。

他今日绝不会放公孙兰走。

他当然也不会杀公孙兰,花满楼为人仁慈,不喜杀人,但他一定会把公孙兰送到官府去,让她得到应有的报应。

公孙兰却并不怕。

她只道:“我之所以要杀你们,乃是因为你们杀死了上官飞燕。”

上官飞燕?

这名字并不久远,就在不久之前,她还跳上了百花楼的阳台,企图让陆小凤替她去做一些事情,只不过却被坏兔子小谷给呛回去了,后来,她在昆山杀死了朱定一家人,吃下月桂枝制成的药丸,化身怪物,要取他们的性命。

在整件事情里,上官飞燕是一个被利用的角色,利用她的人名叫霍休。

可这同公孙兰又有什么关系呢?

公孙兰的步子踏出来,露出一双鲜红的绣花鞋。

绣花鞋上绣着一只猫头鹰。

陆小凤忽然就已明白了,他盯着公孙兰的鞋子,只道:“……红鞋子,你是红鞋子的人,上官飞燕也是红鞋子的成员。”

公孙兰微笑道:“不错,我正是红鞋子的创始人,姐妹们都叫我大娘,或许你也可以叫我公孙大娘。”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这倒是不必,公孙大娘的美名,放在你身上,怕是有些不太搭。”

能做出随意杀人行为的人,说她是昔日的名剑客公孙大娘的后代,尚且要坠了公孙大娘的面子,又怎么能把公孙大娘的名号冠在她的身上呢?

公孙兰却并不生气,她只盯着花满楼那张俊朗而平静的面孔,冷冷地道:“杀我姐妹者,都得死,我公孙兰护不住其他的人,但红鞋子的姐妹,我却是拼死都要护住的。”

花满楼道:“上官飞燕毒害无辜之人,这件事你可知道?”

公孙兰大笑道:“是又怎么样?这天底下的人这么多,死上一个两个有什么所谓?能死在我们红鞋子姐妹的手下,那已是那些死鬼高攀了。”

她的语气满不在乎,可是说到上官飞燕的死的时候,她那种阴寒与悲切,却又是真实的。

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双标的如此明显。

自己人是人,不是自己人,那就是猪羊、是蝼蚁,随便怎么杀、想怎么杀怎么杀、只要他们开心高兴,死多少人都是值得的。

人命在他们手上,似乎都只是玩乐的道具而已。

公孙兰就是这样的人。

她杀人也不过是为了好玩而已,红鞋子组织的形式做派本就是毒辣诡秘的,或许,也只有上官飞燕这样行事狠辣的人,才会被公孙兰所认可,吸纳进这个组织里吧。

花满楼静静地听着,抿着唇,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是个很宽容的人,也是一个很会宽恕别人的人,但即使温柔仁慈如花满楼,此时此刻,却也难以容忍公孙兰这样的人活在这世上。

花满楼只道:“动手吧。”

公孙兰道:“你不用兵器?”

花满楼哗啦一声打开了自己的折扇。

木质的扇骨,京城四宝坊的撒金纸,当代书画大师徐大师的字画,还有成色极佳的佛手翡翠的扇坠。

很名贵、很风雅的折扇,但不是一件好的武器。

公孙兰冷笑一声,提剑便刺。

花满楼本是一个很招人喜欢的人,但不知为什么,公孙兰一看到他那双清澈却无神的眼睛时,却总觉得十分的不舒服,恨不得立刻将他杀之而后快。

这简直是一种没有由来的恶意,一种想要把美好毁灭、碾碎了的恶意。

她的动作轻灵而美丽,真的像是在舞蹈一样,只是这舞蹈却是一种死亡之舞,金属的光泽如此耀眼,在空中划过的每一道弧线,却都隐藏着深沉而尖锐的杀意。

花满楼冷静接招,见招拆招。

转瞬之间,剑锋已至花满楼的肩头,花满楼身子一侧,剑锋便顺着他的衣裳滑过,公孙兰的剑锋利无双,如此没有着力点的滑过,那剑刃之上的利气,竟也能叫他的衣裳被划破,连皮肤也被划破了一点点,他的鲜血便顺着那到伤口沁出了一点点,形成了一道殷红的血线。

花满楼动作不停,手中折扇,又朝着公孙兰身上大穴击去,公孙兰冷笑一声,转身迎上——!

正在这时,花满楼忽然觉得一阵眩晕,一脚踩在屋脊之上,竟好似踩在了一块会浮动的海绵上一样,轻飘飘的,甚至已没了轻重。

他中毒了!

是公孙兰的毒么?

不,绝不可能,她虽然擅长下毒,但非常骄傲于自己公孙氏的传承,只听这剑器的破空之声,就能知道这剑器的剑身,一定得到了很好的护养。

爱剑之人,绝不可能给自己的剑锋上涂上毒,因为这不仅是对剑客的一种亵渎,更是对剑身的一种损害。

所以公孙兰绝没有在剑刃上下毒。

那是谁……?

花满楼昏昏沉沉,强行稳住身形退了几步,心中只道:玉池没有上屋顶来,她一定躲在安全的地方,那也很好……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惊呼,竟是公孙兰从屋顶上摔了下去。

公孙兰的轻功出神入化,怎么会从屋顶上摔下去?

答案很简单,她也中毒了。

而屋顶上的最后一个人……陆小凤也不可幸免,他苦笑了两声,喃喃道:“让我自己从屋顶跳下去吧,省得待会儿站不住,也跌下去。花满楼,你怎么样?”

花满楼苦笑道:“我的情况自然比你还要糟——”

二人双双落地,好在中毒没有那么深,所以落地还算稳,那公孙兰的情况就没这么好了,她中毒好似格外的深,所以刚才连站都站不住,直接跌了下来。

她结结实实地跌在了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还打翻了一桶水,那桶水哗啦一声全泼在了她的身上,更狼狈的是,这毒十分厉害,比她最为精妙的毒还要更厉害,叫人软得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她跌在无数人踩过的地上,浑身都是灰尘,却完全站不起来。

公孙兰纵横江湖,从来都只有她暗算别人,却没有别人暗算她,哪里忍得这种委屈?当场便厉喝道:“谁?是谁?!如此阴险做派!”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陆小凤的情况虽然不太好,却还是忍不住吐槽道:“等一等,你怎么有脸面去呵斥别人做派阴险?难道你自己化妆成熊姥姥去害人的时候很光明磊落?”

公孙兰厉声道:“住嘴!陆小凤!”

她的身体状况还在变差,从一开始的手脚发软,逐渐变成了手脚麻痹,她甚至已经连自己的四肢都已感觉不到了,心跳却快得要命,也不知道是这奇毒的效果,还是她被骇成了这个样子。

一个能走能跑能跳的人,忽然失去了控制自己身体的能力,那一定是一种非常可怕的感觉的。

公孙兰口不择言道:“是谁,到底是谁!你敢做却不敢当?!”

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愉悦之意响起:“是我!”

公孙兰一愣。

这是一个很好听的女声,但是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好听。她的声音很娇、很柔,好似会随风摆动一样,但是又有一种嘶嘶的气音,好似一条蛇正在发出声音一样。

这声音她听到过,是花满楼身边的那女人的声音。

那个女人带着帷帽,长长的纱遮住了她的面容,但公孙兰不是很在意,毕竟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若是实在要泄愤,大可以在制住花满楼陆小凤之后,先在他们面前杀了这女人泄愤。

她唯一记得的,也就只有这女人纤细高挑的身姿了。

她甚至有点不会走路似得,扭起来妖妖娆娆的,还时不时就往男人的怀里倒,一副贱|人做派,实在叫公孙兰很不齿。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女人竟是那只黄雀!

女人穿着浅色的衣裙,仍是那副妖妖娆娆的样子,慢慢地走近了公孙兰,蹲在了她的身边。

公孙兰的四肢彻底的失去了控制,连撑着身子都做不到了,一下子倒在了地上,以一种非常狼狈的姿态躺在了大街之上,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路人正在对着她指指点点,这一切都让公孙兰难堪极了。

当然了,难堪倒是其次,关键是那种死亡的恐惧。

她接触过很多次死亡,不过都是她让别人死,所以很愉悦。等到了自己变成砧板上的鱼肉的时候,她就觉得这感觉没那么好了,反倒是很可怕、很绝望,几乎令人快要发疯。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带着帷帽的妖娆女人,道:“你究竟是谁?”

女人一下子掀开了帷帽,露出了一张病态而绝美的脸,她的脸有那么一点红,盯着公孙兰,非常快速地回答道:“我叫玉池,枝玉池。”

公孙兰对她怒目而视,道:“你想干什么?!”

枝玉池的眼睛就眯了起来,审视着公孙兰。

从这个角度,公孙兰忽然看到,她的眼睛居然是暗金色的,眯起来的时候,就会闪出那种冰冷的金色的光芒。

她伸出猩红色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轻快地道:“你要杀花满楼,他是我的情人,所以你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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