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抬头看了眼天色, 此时夜正黑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石月心自顾自的摇了摇头。
不, 不行!
才这么点喜兆哪里够?
必须更多一些, 这样, 才能配得上宋大人替自己挂红绸的情谊!
……
随着叮铃铃的铃铛声响起,小蜘蛛们顿了顿, 随即又开始新一轮的吐丝。
夜越来越深。
和风吹拂过天畔的云朵, 天上的星如银河一般,偶尔几颗陡然睁大了眼睛, 一闪一闪的分外明亮。
石月心坐在高高的围墙檐上, 瞧了几眼署衙大门。
小蜘蛛应该是累了, 吐丝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
石月心惋惜的叹了口气。
失策了,她应该多抓两瓮, 这样好歹还有个替班的,那样她便能忙活到天亮了。
明年,等明年她便有经验了。
想罢, 石月心手一撑,轻巧的从高高的围墙上跃了下来。
她翻出先前的那个大酒坛, 往里头搁了好些饵,这才冲署衙门口勤恳劳作的小蜘蛛们喊道。
“好了,小家伙们,咱们走了。”
闻到诱人的食物香味, 已经将自己透支得前胸贴后背的小蜘蛛们,瞬间停下了吐丝的动作。
它们扭头, 目光齐刷刷的朝石月心看去。
石月心弹了一下酒坛, 笑容可掬:“来来, 这下不骗人了,辛苦了,请你们吃饭。”
话才落,随着铃铛声,米粒大的蜘蛛如潮水一般朝酒坛行进,动作比方才在城外时慢了许多。
“不急不急,慢慢爬,我等你们啊。”石月心心疼,真是饿坏了。
待所有的蜘蛛都爬进去后,她又丢了一些新作的虫食到酒坛中,这才用红布将坛口塞上。
再次看了一眼蛛丝密布的署衙大门,石月心差强人意的点头。
这吉兆勉勉强强是够了。
她转身跑进夜幕中,不过是须臾的时间,人便已经跑出了大老远。
……
到了城门外的草丛,她将酒坛往地上一搁,掀开上头的红布。
蜘蛛们差不多已经吃饱了,闻到新鲜的空气,它们当下便八只脚齐爬,似后头有狗撵一般的爬进了草丛深处。
石月心倒腾了下空荡荡的酒坛,嘀咕道。
“跑这么快……我还有话没说呢。”
不管了,不管了。
她站起身子四处瞧了瞧,目光落在两三丈远的一棵大榕树上,抬脚走了过去。
……
石月心将酒坛子侧躺的搁在树下的大石头上,确定雨水不会淋进去,又往里头搁了许多虫食。
最后,她站直身子拍了拍手,满意道。
“好了,小蜘蛛们,回头饿了再能过来吃饭啊。”
她的这些虫食可不简单,吃了后元气满满,力气也大,在虫界不说以一敌百,以一敌十还是可以的!
最后又看了一眼大酒坛,石月心这才转身离开了。
......
在她走后,小蜘蛛们哪只都没有来。
众人听不到的地方,蜘蛛之间口口相传。
闻到那香香的味道了没有?
不能吃!不能吃!吃了就会被大块头抓去吐丝。
不吐不行,有叮叮当当的声音压着你,超可怕的……
米粒大的蜘蛛抬了抬腿,让乡亲父老们看它的肚子,它原先胖胖又鼓鼓囊囊的肚子已经干瘪得只剩一张皮了。
小蜘蛛愁大苦深:它都空虚了。
同样被抓去的蜘蛛各个心有戚戚焉。
其他侥幸慢了一步的小蜘蛛,在看到前辈们的惨状,这下是不敢去大榕树下了。
就算那酒坛里的味道再诱人,它们也忍住了,为了逃离这种味道,它们更是连夜搬离了这片地界。
草丛中,几只黑褐色的小蛐蛐出没在草丛。
它们的长腿绷直,黑黝黝的眼睛一瞬不动的盯着前方的酒坛子,只见长腿倏忽一跳,两下便越跃到了黑乎乎的酒瓮之中。
“瞿瞿,瞿瞿~”
万籁俱寂,只有蛐蛐们欢快的唱着曲子。
......
天边一道鱼肚白,新的一日即将开始。
昨儿忙得有些迟,但是时间一到点,昆布自动便醒了。
昆布睁开眼睛:嗯?
只见屋里一片的漆黑,他有些莫名,难道他起早了?
片刻后,他便察觉到了不对了。
就算是他起早了,这署衙门口红灯笼的烛光也该透过窗棂照进来,不可能是一片漆黑啊。
昆布猛地坐了起来,抖着手给自己点上蜡烛。
他举着烛台,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这才猛地推开了自己的小房门。
片刻后,昆布瞪大了眼睛看前方白茫茫的大门,一阵风起,蜘蛛丝随着风轻轻摆动,就像是纱账一般。
因为门被用力的推开,上头一摞的蜘蛛丝“啪叽”一声掉了下来,正好砸在昆布头上。
昆布手薅了薅,蛛丝便散开了,他傻眼,“这是…这是是蜘蛛丝啊!”
......
“大人,大人,不好啦!”
宋延年才刚推开门便见昆布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
宋延年诧异:“别急,出什么事了?”
隔屋的王昌平听到动静也开了门,他打着哈欠倚着门框,笑着打趣昆布。
“昆布,你这一大清早的是被鬼撵了吗?”
“瞧你这屁滚尿流的模样。”
宋延年瞥了他一眼,煞有介事的点头。
“恩,是和某人有两分相似。”
王昌平呼吸一窒。
昆布拍了下大腿,着急道。
“两位大人,你们就别拌嘴了,署衙门口出大事了。”
宋延年和王昌平对视了一眼,随即撇开。
宋延年:……他才没有和昌平兄拌嘴,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昆布看向王昌平,一脸认真的解释道。
“对了师爷,我不是被鬼撵了,我是被蜘蛛精撵了。”
宋延年诧异:“蜘蛛精?”
他没听朱娘子说要来州城啊。
昆布点头,眼里又是惊恐又是稀奇,语气夸张道。
“大人,您是没瞧见,这蜘蛛精吐的丝,将咱们署衙的大门都缠上了!”
他庆幸的拍了拍胸膛。
还好还好。
他昆布人生得瘦小,面皮还有些黑,这蜘蛛精才没有瞧上他。
他要是有他家宋大人一分,不不,有王师爷那般品貌就够了,指不定,他昨晚就该被蜘蛛精拖到洞府里吃干抹净了!
一时间,昆布也说不出是庆幸还是惆怅,只能说是百感交集。
虽然是蜘蛛精,但也可能是貌美如花的蜘蛛精啊!
……
宋延年越过想入非非的昆布,抬脚朝署衙大门外走去。
王昌平也急急的跟上了。
……
署衙大门口。
宋延年多看了两眼蛛丝,昆布说的一点也不夸张,确实是都缠上了。
只见细细密密的蛛丝网住了整个大门,原先鲜艳亮眼的朱红大门被网得严严实实的。
不漏一丝的红,就连檐边的木梁也有大张的蛛丝挂着。
一阵风吹来,蛛丝微微的晃动,平添几分荒凉之感。
宋延年:……
要不是这里是署衙,就这蛛丝的数量,说这里是荒废了几十年的老宅子,恐怕也是有人信的。
……
昆布有些腿软,“多大只的蜘蛛精呢?会不会有牛那么大?真是凶残!”
“呜呜,不是大蜘蛛,是小蜘蛛啊。”一道瓮瓮的声音含着悲怆传了过来。
宋延年顺着声音看去,是他点灵的两只石狮子。
雌石狮低着头正在颠脚下的小狮子,说话的是左边的雄石狮。
只见它一脸郁色又挫败,在石墩子上来回的绕着,鼻息里有热气喷出。
注意到宋延年的目光,雄石狮几乎要狮目落泪了。
“大人~”
宋延年打了个颤抖,“你说。”
雄石狮悲怆:“不是大蜘蛛精啊,是一酒坛的小蜘蛛,就米粒那么大。”
“昨儿来了个女娃娃,二话不说便将那坛小蜘蛛倒在咱们的大门口,呜呜,我和我那婆娘拦都拦不住,她又不是妖邪之物。”
就连蜘蛛也不是妖邪!
它们,它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
宋延年愣了下,“女娃娃,米粒大的蜘蛛?”
雄石狮声音瓮瓮,“是啊是啊,那些小蜘蛛说来也是可怜,迫于女娃娃的淫威,这才在署衙门口勤勤恳恳的吐丝,一刻也不能歇……”
“唉,那么漂亮的女娃娃,怎么就这么凶啊!”
“小蜘蛛累坏了,她摇了揺手腕间的铃铛,这铃铛一响,蜘蛛们苦着脸都得装作欢畅模样,继续吐丝。”
宋延年:......
他走了过去,捻了捻蛛丝。
是他说的喜蛛应巧,哪户人家的蛛丝结得大,便是哪户人家的喜气更大......也是他说,这蜘蛛出现在门边及房梁边有祥瑞的意头,叫做望喜。
夏日清晨时分,晨风凉爽,蛛丝簌簌飘动,就像是在问他欢不欢喜。
宋延年忍不住一笑。
旁边的昆布以及王昌平都愣了下。
王昌平嘀咕:完了,该不会是被蜘蛛精气疯了吧。
宋延年微微收敛笑意,拍了拍手道。
“好了,好了,这蜘蛛没有恶意。”
“这是小蜘蛛结的网,这种蜘蛛在民间有喜蛛的别称,七夕佳节喜蛛应巧,眼下这里的蛛丝这么多,说明咱们署衙的福气大着呢。”
王昌平、昆布、还有众人见不到的石狮子:……
原来,这还是福气啊。
昆布皱脸:喜蛛应巧的名头好听是好听,但是这么多的蛛丝,想想都让人头大。
宋延年说完便掐了道手诀。
随着他的宽袖拂过,一阵清风打着旋将挂在大门以及房梁上的蛛丝收拢,就连昆布头上耷拉的那一团也没有放过。
不过是须臾的时间,蛛丝便裹成一团,被清风托举在半空中。
宋延年宽袖拂过,这团蛛丝被收到了袖里乾坤中。
“好了。”
昆布喜笑颜开,“多谢大人,这下可省了我老多事了。”
宋延年顿了顿,笑了下没有过多解释,转身进入署衙。
王昌平紧跟其后,好奇的追问。
“延年兄,这蜘蛛精你是不是认识啊?”
他突发奇想:“不然咱们将它也抓了吧,刚好前些日子,朱娘子还喊着累人,想来是没有精力来州城再开一个布坊了……”
“你看,咱们运道好啊,才打瞌睡就送枕头了,抓了这只蜘蛛精,正好将事情解决!”宋延年陡然停住了脚步,王昌平跟在后头一个刹脚不及,差点鼻尖撞了上去。
王昌平不满:“你怎么说停就停,我这鼻子要是被你撞丑了,我找你算账!”
宋延年深深的看了王昌平一眼。
王昌平不自觉的放低了声音。
“真是熟人,呃,熟妖精啊……不然……请回来?”
宋延年:......
“昌平兄,这妖精也是有妖精权的,走走,要想发家致富,咱们靠师爷就差不多了。”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搭在王昌平的肩上,揽着他往署衙里走去。
王昌平:......
这突如其来的亲近,他承受不住啊!
......
距离七夕佳节已经过去月余时间,转眼又该到了中秋时节。
气候一点点的转凉,白天时烈阳烘烤,大地还似蒸笼一般,闷热闷热的。
但是到了夜里,温度又凉了许多,尤其是清晨时分。
这日清晨,天光微熹,宋延年推开窗,外头一股沁凉的空气争先恐后的往屋里钻,只穿一件薄衫的他,冷不丁的被这寒冷的空气一激,瞬间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他环看院子外头,最后目光停留在院子角落的那株银杏树上。
上头已经挂着圆圆的果实,扇子似的小叶片染上了几分的杏黄,晨风吹来,枝叶沙沙作响,熟透的叶片似依恋般的飘飘落下。
宋延年感叹:“又到了秋季啊。”
宋四丰打灶房里走出,瞧见穿着单衣的宋延年,走过去便是一个脑崩。
“臭小子,你也知道到秋天了啊,天凉了还不去添衣!”
宋延年:......
“爹!”
他偷偷瞧了瞧外头,还好此时还早,除了他娘在灶间,院子里没有其他人。
宋延年抱怨,“爹,怎么能弹我脑崩呢,我也是要脸面的好不好。”
宋四丰瞪了他一眼,沉声道。
“你这孩子,还这么磨磨蹭蹭的,和我说话的空档都可以把衣裳给穿好了。”
“多大了还不会添衣。”
他一边说着,一边推开门抬脚走了进来,从衣箱里翻出一件厚一些的长衫,让宋延年穿上。
宋延年注意到他爹手中一个小簸箕,上头还有一些的银杏果,他上前捡起一个搁在手中抛了抛,问道。
“爹,怎么摘这个白果啊?”
“这还不够熟吧,不够熟吃了不好。”
这银杏果握在手中就像小鸟蛋似的,果实外一层白白的粉膜,颜色黄中还有几分的青,还未熟透的模样。
宋四丰瞧了一眼,叹道。
“嗐,这不是你爷爷,他这两日有些不舒坦,我就想着摘点泡泡,过几天将里头的白果拿出来给他煲点汤喝喝。”
宋延年连忙道:“爷爷不舒服了?哪不舒服?”
“我一会儿让昆布上宝安堂请个大夫回来。”
宋四丰摆手,“不用不用,你爷爷这是老毛病了,这年纪大了就是有这些磕磕绊绊的小毛病,不打紧,不用叫大夫。”
宋延年不依了,“怎么能不叫大夫呢?”
“有病就是要看大夫,回头拖成大病就不好了。”
“老话里常说了,人有四百病,医有八百方,可见,这有病就是要找大夫,这叫术业有专攻。”
他拿手去翻动那小簸箕中的银杏果,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