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伊达航没听到源千穆极轻的低语，但听到了随后语气仿若如常的点评。

    “班长，”红发的同期笑着说，“你会成为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

    “……哈哈，千穆你突然夸我，我还挺不好意思的。”伊达航脸微红。

    “唔……这样，你毕业以后还是多存钱，这笔钱用来买钻戒，准备婚礼仪式，其他的——婚房我包了，当做送你们的结婚礼物。如果你的孩子出生了，育儿基金我也出，怎么样？24岁能结上婚吧？”

    “…………啥？？你认真的？？？”

    “嗯，认真的啊。”

    “哈哈哈哈，那就提前谢谢源老板了——开玩笑的，你可别真给我！”

    伊达航哈哈大笑，当然不可能当真。

    事实上——不仅是他畅享未来时，源千穆好似知道了什么般过于沉默，还是向来不爱管闲事的同期突然跟他说这么多的原因。

    那时就铺开了的异常，伊达航一个都没看出来。

    啊，“沉默”算是看出了一点点。

    伊达航在某一瞬忽然觉得，源千穆今晚的心情似乎……不能说好，却也不能说糟糕。

    仿佛有一条平时可以忽略，但只要还在呼吸，便永远也摆脱不了的锁链。

    枷锁在今日冷不防苏醒了一小许，也就困住了眼中这个莫名沉默的苍白青年。

    心里没来由地不爽快，伊达航略微沉吟，做了一件他自己事后都觉得找打的事。

    “嗯……千穆，这个送你。”

    他在背包里扒了扒，把一个半冷不热的东西，放到了红发青年疑惑摊平的掌心。

    源千穆看清手里的……大概半小时前在便利店加热过的饭团，嘴角微抽：“……谢谢，但是我不饿。”

    夜宵-1的伊达航尴尬地咳了咳：“不知道为什么手自己动了，好像在说很想很想送点什么给你——哦！没有女朋友也没关系，千穆，你也521快乐！”

    “…………”

    “啊、怎、怎么，不喜欢吗？哈哈确实会喜欢才奇怪，这个还是……”

    伊达航暗道糟糕，千穆这下不只是眼神空白了，连表情也空白了，显然是非常嫌弃但碍于他的面子不好直说吧。

    他挠头，紧急斟酌措辞，试图把鬼迷心窍送出去的饭团要回来，至少要换成能送出手的别的东西……

    然而不等流着汗的他再开口。

    “你们的礼物还真是越送越奇怪了。”

    红发青年叹了口气，捏着饭团收回手，看似这个举动寻常中还带着点无所谓，速度却快得远超伊达航想象。

    “居然收了啊……”

    “舍不得就还给你？”

    “可别！对了饭团记得重新热热再吃。”

    “直接吃也可以的吧。”

    “不行……！”

    ……

    即使如今再来回想，29岁的伊达航依旧想象不到，自己当初脑子打铁送出去的一个饭团，意义能有多么重大。

    一个饭团改变了世界。

    唔，这么说是夸张了点，饭团只是无数个影响因素之一。

    ——纵使如此，它的意义还是很重要。

    源千穆并没有想起那天也是自己的生日，但关键词和庆祝的氛围，还是给他造成了心理上的抵触。

    他躲回了警校，又遇到了约会回来春风得意的伊达航。

    聊起那个话题是意外，他在聆听与思考的间隙想到了什么，旁人注定无法知晓。

    然而，什么都不知道的伊达航，却误打误撞送了他一份礼物，对他说了一句“521快乐”。

    不是“生日快乐”，只是像没话找话的一句祝福而已。

    源千穆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何会愣住，紧接着，似温暖又似酸涩的东西从心底生起，总之，他记住了和伊达航的这番对话，他自己许下的承诺，一定会做到。

    伊达航用一个饭团，“换”来了自己幸福生活的未来，和一栋带薰衣草花园的庄园婚房。

    不只是他，其他人也一样。

    集合了好几个笨蛋可能自己都没注意的“礼物”，才促使那个有能力改变世界的人下定决心。

    不管他们送了他多少，送了他什么，他都愿意把自己的命送给他们。

    这只理应最狡猾的猫太老实了，老实到连伊达航都想骂他傻瓜的程度。

    伊达航没想到，是真的没想到，源千穆临死前还不忘催他结婚，以为是开玩笑的新婚礼物真的送了。

    26岁了，该结婚了——结吗？

    结！

    参加完源千穆……不，“阿方索·克托尔”的葬礼回来，他就和娜塔莉填了婚姻届，成为了法律上的正式夫妻。

    但只跟双方亲友简单聚了聚，没办婚礼。

    伊达航自觉对不起妻子，他没能实现曾经的诺言，娜塔莉却说没关系，婚礼只是一个形式，而且，重要的宾客全员到齐才有意义呀。

    “没关系的，不是很久以前就约好了吗，大家会再次相见，为了那一天，等多久都值得。”

    “嗯……是啊，多久都值得。”

    伊达航和娜塔莉心知肚明，等待再久也值得的“那一天”，恐怕是永远无法到来了。

    很多时候夫妻二人会没来由地从梦中惊醒，以为自己和对方都不在了，等反应过来是梦后，他们又相对无言。

    伊达航抱住妻子：“是噩梦。”

    “我知道，航，但是……”

    娜塔莉轻声说：“在梦里，我好像看到源君的背影了，看到了很多次。”

    “……”

    伊达航也看到了，他的噩梦比娜塔莉的梦更清晰。

    一个憔悴的笨蛋单手捂住口，另一只手扶着墙，摇摇晃晃往前走，走过的地方，滴下了一行歪斜凌乱的血线。

    那瘦弱枯败而又高傲不屈的模样，让伊达航几乎不敢认，又不能不认。

    他想起三年前同事告诉他，在抓捕婚姻诈骗犯的现场，遇到了报警的克托尔顾问，当时克托尔顾问还问了一句伊达警官怎么没来。

    那天他刚好被调去负责另一个突发案件，仿佛冥冥之中有谁故意把他们错开，他也就没能见上源千穆最后一面。

    ……简直就像三年后，他们也阴差阳错没能见到“江崎源”一样。

    伊达航对科学的坚信度属于一半一半，没有研二那么飘忽说信玄学就信玄学，也没有降谷零那么倔强，除非源千穆在他眼前复活否则绝不相信。

    伊达警官比较随心，江崎源是源千穆是最好的，他朝着那个方向调查就行了。

    另一边，警校同届第二名也不是吃白饭的。

    研二断腿休假还能说是巧合，阵平紧接着手断休假就不太对了，伊达航的直觉告诉他里面有蹊跷，只是离真相最远的他想不到敌人就在身边，而且还暗戳戳准备把他们这些人一网打尽。

    对着伊达航张开的“网”，是他揪住同学降某的忠心下属时，忽然收到的一条短讯通知。

    隔壁警察厅大手笔给全员发了数码世界体检券福利后，警视厅坐不住了，咬咬牙也把福利发到了位。

    伊达航前天刚收到体检券，由于只有一张，他毫不犹豫给了娜塔莉，正好娜塔莉最近几天身体不太舒服，去据说服务极佳的体检中心检查一下，他也好安心。

    娜塔莉今天上午刚去体检，还没告诉他结果，体检中心的短讯就发到了他的手机。

    【尊敬的伊达航先生，您的妻子伊达娜塔莉女士预约的体检服务已全部结束，关于伊达娜塔莉女士的特殊身体情况，如时间允许，请于下午4点前，前往本中心指定医院，会有特约医师与您详谈……】

    伊达航看到那句“特殊身体情况”就懵了。

    猛地反应过来，他压根没空跟晕头转向的风间说一声，就化作心急火燎的狂风，冲向短讯后面附带的地址，脑中惊慌不安地划过了一个个让他难以承受的病名。

    但凡在这一过程中，伊达警官能理智上线，给妻子拨一个电话询问情况，他人生中最漫长的十几分钟都不至于出现。

    可惜他没有。

    而且，对于身为丈夫的他来说更惨的是，某个至关重要的消息，他甚至不是医生以外最先知道的。

    他默默等待着归来，补齐婚礼伴郎空缺的朋友比他知道得更早……也没办法啦。

    毕竟体检中心就是朋友开的。

    伊达娜塔莉的意识连接进数码世界，进入体检中心内部的那一刻，千穆就知道了这件事。

    他没有过多干涉，只嘱托负责娜塔莉的医生，如果有重大情况——比如检查出来娜塔莉的身体有哪里不对，再告诉他，没什么事就不用了。

    结果没多久。

    “源大人，这个，好像是有点情况哎。”

    “嗯？”

    即使是如今的千穆，此时也不禁提起了十分重视。

    “好事情哇！那位夫人她——怀孕了！！！”

    “……啊。”

    不是错觉。

    听到这个再好不过的消息时，红发男人确实是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