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极力掩盖着的所谓的真相和秘密都是假的,即使他因此步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发自内心地笑了,这样真好。
纪尧站起来,往旁边实验台子上扫了一眼,还缺样工具,扫到目标,准备去拿的时候。
他看见入口的阶梯上站着一个女人。
秘书小姐手里拿着一把枪,枪口对准韩惜。
纪尧飞身挡住韩惜。
“砰”地一声,枪声响起。
倒计时两分四十二秒。
“砰”地一声,枪声再次响起。
秘书小姐躺在右肩中枪,手上的枪掉在了地上。赵靖靖带人将她控制住。
“纪队。”
周莉和张祥等人从入口下来。
纪尧在来的路上把他们喊过来的。这也算是及时赶到了。
“出去,都出去!”
赵靖靖正要跑过来,纪尧又吼了声:“这是命令!”
“别他妈耽误老子的时间。”
赵靖靖只好把人全带走了,临走的时候说道:“蔡局已经带人把罗军和与他交易的毒贩一网打尽了。”
纪尧听见,笑了一下,他已经没时间,也没力气说话了。
他蹲下来继续拆弹。
倒计时两分十秒。
韩惜低头:“我刚才听见两声枪响。”秘书小姐分明只中了一枪,另外一枪呢?
纪尧头也没抬:“你听错了。”
他咬着牙,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生怕被她听出端倪来。
腹部一片温热,那是血液流出来浸染的。
地上出现一片鲜红,他瞒不住了。
脖颈上有液体滴落下来。
他终于敢抬起头来看她:“不疼,也死不了,你别哭。”
韩惜想起来,这个人,就是这个人,他死皮赖脸地摁她的门铃,笑着跟她说:“医生,我手指破了点皮,好疼。”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睁大眼睛,紧紧盯着他。
可惜她的角度看不见他的喉结,她喜欢吻他那里了,那是他的敏感点。
她还喜欢他的唇,她怀念他吻她的时候,又温柔又霸道。动情的时候明明憋到爆炸,又因为尊重她而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欲望。
她最喜欢他的眼睛,桃花一样。他双眼一弯,轻轻一笑,就是人间四月春暖花开。
她闭上眼睛,似乎要将眼前人锁在自己眼皮里。
倒计时一分五十秒。
韩惜看了罗海遥一眼。
罗海遥正要实施计划,把纪尧打晕了拖出去。
正在拆弹的人突然站起来了:“搞定了。”
他继续说道:“完全拆掉是不可能的了,但争取到了五秒钟的延迟爆炸时间。我们有五秒钟的逃生时间。”
够了。
他脸色苍白,腹间还在流血。却像浑然不觉似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韩惜转头看着罗海遥:“我们都不用死了。”她眼里闪着光,她向往着阳光和新生。眉间的担忧则是因为心系她的爱人。
罗海遥嗯了声。
他对纪尧说道:“你别死。”
纪尧感到有点莫名其妙。
韩惜对罗海遥和纪尧说道:“你们先出去,我会努力跑的。”
两个男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我不走。”
韩惜知道拗不过他们,再劝下去只会浪费时间,那样大家都不要活了:“那一会我数一二三,大家一块跑。”
倒计时五十九秒。
韩惜吸了口气:“我开始数了。”
倒计时五十四秒。
韩惜正要数数,罗海遥突然抬起手来,帮她将额前险些挡住眼睛的一缕碎发往耳朵后面撩了撩,柔声道:“这样就能看清楚路了。”
“小惜,朝着有光的地方,努力跑吧。”
韩惜冲他笑了笑,她笑得真好看。
倒计时四十九秒。
“一、二、三!”
眼前的画面就像是被切成了电影慢镜头,韩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一边与死神赛跑着逃命的时候还能看清罗海遥的脸的。
他脚边就是炸.弹,但他一下都没动。
爆炸前的五秒钟,第二秒的一瞬间,她看见他笑了。
她看见他嘴唇轻轻张开。
大约是因为地下工厂没有风,她清楚地听见了他的话,那是罗海遥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他说:“这样真好。”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韩惜被一个宽大的怀抱裹在怀里,趴在了地上。
热浪撩人,身后燃起大火。
韩惜被身上的的人压着,他用自己的身躯紧紧护着她。
纪尧后背被灼伤了一大片,韩惜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就连一个火星子都没有,干净地令人想哭。
她抱着他,又怕碰到他的伤口。
纪尧抬手擦掉韩惜眼角的泪,笑了笑:“哭什么,我这不是还没死吗。”
地下制毒工厂里放着很多易燃易爆的化学物质,一时间各种颜色的火光闪起。
浓烟几乎令人窒息。
纪尧捂着小腹站起来,一手把韩惜的头摁在自己怀里:“一会我们往出口跑,你贴着墙,不要抬头。”
出口已经被大火堵住了,靠墙的一边勉强有点缝隙。
“嘀嘀嘀”的声音从火势还没烧到的出口一角传来。
那是另一个定时炸.弹。
罗军果然是个疯子。
纪尧护着韩惜往出口跑。
她贴着墙,他贴着她,他的后背贴着炼狱般的火海。
前面有光,不是身后火红的那种光。
是太阳的光。
最后一声爆炸声响起。
“我永远爱你。”
这是韩惜在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如此温柔,不像诀别。像清晨起床,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软绵温暖的床上,他在她耳边说的情话。
“我永远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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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泉市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
下了一夜的雪,世界一片白色。
韩惜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走进一家药店:“我想买验孕棒。”
话音落下她才想起来,唯一跟他在一起的那一次,不过就是十五天前,还验不出来。
店员从药柜里拿出来,放在柜台上,看韩惜没接,店员问:“还要吗?”
韩惜:“要。”
她把验孕棒放在口袋里,踩着雪回家。
耳边浮现出他们被人从火场里救出来的时候,抢救室门外,苏遥掐着蔡局的脖子哭喊:“你这是要让我们纪家绝后啊,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韩惜回到家,刚把验孕棒放桌上没一会,她的大姨妈就来了。
她拿起钥匙重新出了趟门。
这回去的是一家文具店。
韩惜站在一排水彩笔面前:“你们这还有别的红色,颜色正一点的吗?”
店员:“都在这了,已经是正红色了。”
韩惜:“我是说,像血一样的颜色,越像越好。”
店员抬眼,这女人给人的感觉很奇怪,看着温柔干净,也对人笑,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眼底像是敷了层薄冰,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终年不化。
韩惜又挑了挑,把所有带红色水彩笔的品牌各拿了一盒。
回到家,全部拆开,满满当当摆了一整个书桌。
她又折回洗手间,拆开验孕棒,验了一下。
没有悬念,一条红线。
她从一桌子红色水彩笔里挑出来一支跟那条红线最像的颜色。
她画的很仔细,生怕不像。
收拾好出门,韩惜先去了趟叶燕青那,带走叶燕青亲手做的排骨玉米汤,又去了纪家别墅那边,带了苏遥亲手剥的橘子。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太阳照在白色的世界里,一片亮。
韩惜站在病床前:“汤是我妈做的,你现在还不能喝,就带来给你闻闻味道的。橘子是你妈亲手剥的,也是给你闻的。”
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香蕉牛奶,还有香蕉牛奶味的蛋糕和糖果。
她拿起一瓶牛奶,插上吸管,安安静静地自己喝完,将瓶子扔进了垃圾桶。
她最后从口袋里拿出来那根验孕棒,藏在身后,眨了下眼睛:“你猜我还给你带了什么。”
她等了一下又说道:“就知道你猜不对。”
她拿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看见了没有,你要当爸爸了。”
“你看你多厉害,一次就中了。”
床上的人闭着眼睛,神情安静,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
她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你懒得睁眼看,那你摸摸,能摸出来吗。”
“我猜是女孩,因为最近很喜欢吃辣。”
“男孩似乎也不错。”
“说不定是龙凤胎呢。”
……
过了很久,她松开他的手。
“你不说话,是不是在想名字啊,那行。你慢慢想,我不打扰你了。”
“想好了,给我打电话。”
她笑了笑:“你一打电话,我肯定过来。”
韩惜穿上羽绒服,把排骨汤和橘子带走。
除了刚被救出来的时候,她在他床边哭了一天一夜,之后她就再也没哭过。
每次出现在他面前,都是一张微微笑着的脸。
他喜欢看她笑。
圣诞节的时候,韩惜坐在病床边给纪尧剪手指甲,絮絮叨叨地对他说话。
“对了,我改名字了,大名叫陈静妮,小名叫韩惜。”
韩惜把指甲刀收起来,整理了一下:“你肯定很关心杨队的下落吧。”
那天把杨春勉从私人医院带走的人的是秘书小姐。她在第一声爆炸响起,罗海遥死亡之后,自杀了。
韩惜:“你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她很有耐心地等了很久,见他没动静,又道:“动一下手指头也行。”
她盯着他的手,将自己的手指**他的手指里,十指相扣。
他的手有点僵硬,也比以前瘦了点,铬得她有点疼。
他在那场爆炸和大火中陷入昏迷。医生说,若半年之内醒不来,就一辈子都醒不来了。
现在是十二月,过去一个多月了。
韩惜抓着纪尧的手,放在自己脸边,轻轻摩挲,又在上面亲了亲,她说:“哥哥,你知道什么叫植物人吗?”
她吻了吻他的额头:“我知道你能听见我的话。”
“你知道植物吧,植物总该知道的。”
“不会自主地动,也不会说话,徒有生命,比死人多了一口气,却能把活的人拽着一块,生不如死。”
又过了很久。
韩惜走到窗边,在窗台上捧了一把雪,捏成一个雪球。
转身使劲一扔,砸得病床上贪睡的人满脸雪。
过年的时候,叶燕青、苏遥和纪致和,以及韩惜,他们的除夕是在病房过的。
三个长辈坐在沙发上聊天,聊的是婚礼的事,在讨论哪家酒店好,哪里适合度蜜月。
韩惜站在沙发边上,一会给叶燕青按肩膀,一会给苏遥捶捶背。纪致和在看春晚。
一家人其乐融融,除了病床上那个。
苏遥转头喊了声:“新郎,新郎的意见呢?”
“贪睡孩子,从小就爱睡懒觉。”
叶燕青握了握苏遥的手。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病房外面传来一阵欢快的声音。
韩惜打开门。
蔡局站在最前面,赵靖靖手里捧着一束花,周莉搬着一箱子零食,张祥拎着一兜水果,后面是小姚等人。朱涵和江梅边说边笑。
韩惜往门边站了站:“大家都来了啊。”
苏遥一看到蔡局就跑过去要掐人:“老蔡,你还敢来啊,我好好一个儿子交到你手上。”然后两人到病房门口打架去了。叶燕青去帮苏遥,纪致和哭笑不得地跟在后面劝架。
最后四个大人在病房一角凑了一桌麻将。
一帮小崽子则站在纪尧病床前。
赵靖靖开始汇报工作:“纪队,罗军已经被执行枪决了。解放路那边的密室杀人案,破了。武夷路的金店抢劫案,正在追捕中,很快就会有线索。张祥上周五迟到了,周莉在办公期间偷吃零食……”
正在拆零食包的周莉一下顿住:“不是的纪队,您听我解释,您听我解释啊,您一定要听我解释。”
朱涵和江梅:“那你倒是解释啊。”
周莉:“……”
她笑了一下:“报告纪队,刚才在楼下,我看见赵副队和主任办公室的江梅,偷偷牵了下手。这种行为对我等单身狗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心灵伤害,望严肃处理。”
江梅挑衅似地踮起脚尖在赵靖靖脸上亲了一口,赵靖靖脸一红。
众人起哄。
张祥在纪尧床头绑了几个粉色的气球,看起来挺有过节的气氛:“纪队,昨天的犯罪嫌疑人是我主审的,用的是您教我的方法,很顺利。”
然后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最近局里的新鲜事。
“食堂换了个大师傅,特别爱发明,每天都在挑战人类的味蕾极限。”
“刘叔上个月抱上大孙子了,特地给纪队您留了喜饼,放您办公桌上了。”
……
床上的人没动,众人却似乎在他脸上看到了笑容一般。
那惯常的,吊儿郎当又胜券在握一般的笑。
周莉打开市局别动队的微信群,发了个红包,引发了一波发红包和抢红包热潮。
往年的时候,纪尧一个人发的红包能抵整个群发的金额加起来再乘十。
【市局一枝花:发了一个红包。】
韩惜拿着纪尧的手机。
众人看到这个很久没有发言的熟悉的id,皆是一怔,旋即恢复方才欢乐的氛围:“还是纪队纪嫂稳,一个月的饭钱解决了。”
韩惜打开群列表,看了看那个同样很久没发言过的id,阳春面不爱吃面。
窗外又下雪了,一群年轻的笑脸站在窗边听鞭炮声。
“啪”地一声,苏遥推倒手上的麻将牌:“糊了,给钱,给钱,给我儿子攒老婆本。”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新的一年到来。
三月二十一号,韩惜推开病房门。
她今天穿着法医制服,看起来像是刚从市局赶回来。
其实不是,她回家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大红色的蕾丝内衣,喷了点香水。还化了妆,唇色用的是那种热烈浓艳的大红。
他眉眼依旧,那双桃花眼闭上的时候,略显狭长,像含苞的花骨朵。
她弯腰在他唇上亲了亲,她一边吻他,一边解开自己的制服纽扣。
她贴上他的耳朵:“哥哥,喜欢吗?”
她吻着他的唇、他的眼睛、耳朵和脖颈,最后落在他喉结上。
“还有十天,就到半年了。”他再不醒来,就永远也醒不来了。
她吻了他一会,一手撑着床边,一手探进去。
没有反应,他那儿一点反应都没有。
若是醒着的他,能把她吃得渣都不剩。
她停下来,盯着他:“这十天里,我就不来了,你要是不去找我。”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物证组的组长最近没事总爱来法医室蹭柠檬水,跟杨队套路一样。对了,交通组新来的小帅哥也不错,个高,长得好看。”
她转身,背对着他:“纪尧,我只给你十天时间。”
时间过得很快。
似乎只在眨眼之间,十天就过去了。
这十天里,韩惜一次也没到医院去过。
生活一如既往。嫌疑人家属在走廊里大吵大闹。一对刚拿到dna亲子检测报告的夫妻,丈夫脸都绿了,妻子抱着丈夫的胳膊哭。
窗边的多肉长出了肥嫩翠绿的新叶,边上的绿萝正迎着风唱歌。
四月的第一天,春暖花已开。
韩惜把喝完的香蕉牛奶盒子以三分灌篮的姿态扔进了垃圾桶。
朱涵抱着一束大红色的玫瑰花到韩惜桌前:“惜姐,这谁送的啊,没署名。”
局长秘书小金过来敲了下门:“韩法医,蔡局找您。”
韩惜看了一眼桌上的玫瑰花,起身出去。
蔡局端着茶杯:“韩惜,我定了块下午茶蛋糕,你去跑一趟。”说完报了个餐厅名字。
韩惜诧异:“不是可以让外卖送吗?”
蔡局:“我不放心外卖员,毛手毛脚的。”
韩惜:“那小金?”
蔡局:“他去干别的活了。”
韩惜有点为难:“我这边还有个尸检报告要赶。”
蔡局:“交给小朱。”
韩惜默默算了一下时间:“那家餐厅有点远,怕是一来一回,耽误工作。”
蔡局:“给你放半天假,带薪。”
韩惜莫名其妙地往门口走去。
蔡局突然叫住她:“不急,先回家换身衣服,穿漂亮点。”
韩惜回头:“蔡局,您不会骗我去相亲吧?”
蔡局没回话,转动转椅背过身,看着窗外。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这位纵横半生的市局局长,已经大半辈子没流过泪了。
韩惜最终也没回家换衣服,直接往餐厅去了。
这是一家高档西餐厅,在南泉市最高楼的全景玻璃房里,阳光充裕。
接待人员把她带到餐厅门口就走了。
韩惜推门进去,里面一个服务员都没有,也没有客人。
只有缓缓的钢琴声传来。
餐厅中间的圆台上,穿着白色衬衫的男人在弹钢琴。黑色西装裤包裹着一双大长腿,指尖在黑白琴键上跳跃。
她站在原地,时间好像凝固了,连呼吸都停滞了。
天地间只剩下那一人。
她看着他,又哭又笑,眼泪不受控制,笑容也不受控制。好像已经一个世纪没见过面了,又好像昨天才见过。
琴声停下,他站起来,一双桃花眼弯了弯,朝她伸出手:“小惜,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