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韩菁十八岁(2 / 2)

莫北好笑看她一眼,还是捉住她的小腿,把鞋带解开。

韩菁走了一天,脚已经发肿,莫北动作极缓慢地把鞋子脱下来,露出了两只已经辨不清原来颜色的袜子。

韩菁的脚踝被路边的草枝扎破,血干涸后粘连在袜子上,轻轻一动韩菁就“啊”了出来,两眼汪汪地又要掉泪珠。

不过终究还是没有掉下来,因为她透过饱胀的泪水看到了韩冰隐约的身影,于是泪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这么短的时间里莫北已经动作极轻柔地又把她的袜子脱了下来。握住她已经发肿的双脚,单膝跪在柔软的地毯上,歪着头十分仔细地查看她脚掌的水泡。

果然是一个连着一个,半透明近乎一元硬币大小。韩菁把脚收了收,反倒被莫北握得更紧。

他不敢贸然去碰,蹙着眉毛又看了一会儿,良久没有动,随后才抬起头,拍拍她的脚背,轻声安抚:“乖,先去泡个澡,等会儿要把这些水泡挑破。”

韩菁的眼睛里冒出一点请求:“不挑可不可以?”

莫北语气更加柔软:“不挑破会发炎的。我保证我的技术很好,一点儿不会疼。”

韩菁在浴缸里待了两个小时,让女佣帮忙,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洗刷了两遍。她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中午那样脏的草地,甚至因为昨天下了雨还有些微湿,她当时竟然也肯坐下去。她究竟是怎么忍下来的?

她又累又困,如果不是女佣拖住她,几乎就要闭着眼睛滑进充满泡泡的浴缸里。

女佣一边给她按摩头皮,一边细声说:“菁菁,你今天远足没给莫先生打电话,莫先生一整天都担心得不得了。”

“打了电话我就泄气了,肯定走不完全程的。”

女佣笑:“走不完也没关系呀。女孩子没必要这么虐待自己嘛。”

韩菁脑袋里又浮现出了韩冰的那张脸庞,顿时眉毛皱起来,快速说:“就是要走完。”然后缩起身体慢慢下沉,一直沉到水面之下,只浮出来几个泡泡。

韩菁两只脚各磨出五个水泡,泡澡时被水一补充,鼓鼓涨涨得变成了一个个透明的圆形小水垫。她站在二楼,见家庭医生已经被莫北召过来待命,手头还捏着亮闪闪的细针,锋锐的光芒一闪而逝,顿时就产生了畏缩心理。

莫北首先看到她,对她很温柔地笑:“来。”

韩菁磨磨蹭蹭,一直蹭到莫北身边,搂住他的脖子,顺势坐到他腿上,低声咬耳朵:“太小题大作了吧?挑个水泡干嘛还要他来。”

莫北眼角微微一挑,笑:“顺便看看还有哪里不舒服。挑完水泡再做一次精油按摩,否则明天你会腰酸背疼到起不来床的。”

韩菁还是勉勉强强的表情,离开莫北怀抱半分又缩回来,拗着脖子再次讨价还价:“不想让他挑。”

这句话韩菁说得轻,但还是被家庭医生听到。咳嗽了一声,把针放下,说:“小小姐,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韩菁搂住莫北的脖子不放手,简单一句话:“我就是觉得累。”

“这个多注意休息就可以了。还有吗?”

“还很困。”

“……”这次家庭医生连话都不说了。

莫北笑着缓和气氛:“菁菁的脚踝被草枝刺伤了,你看一下。”

韩菁的脚缩了缩,缩到莫北的脚踝后面藏住不动,死活不肯探出来:“没什么关系。刚刚泡澡的时候就已经没事了。”

今晚医术权威无用武之地,家庭医生深深吸了一口气,提起医药箱很快就离开了。

偌大的客厅里除开女佣,只剩下她和莫北两个人。莫北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闻到一股不小的火药味儿,你对医生意见很大啊?”

韩菁面无表情:“谁叫我上次发烧,他非要强制钳住我胳膊给我扎针!当真以为我烧到四十度就真没知觉了么?”

“你自己毛病多,还要赖到尽职尽责的医生身上么?”

韩菁一扬下巴,格外气焰嚣张:“我就是耍赖,怎么样?”

“不怎么样。”莫北低下头,“给我看看脚。看吧,不管大事还是小事,反正最后你所有的事还是都要摊在我的头上。”

韩菁的眼睛闪了闪,气焰像是被戳破了气球,一下子就空了:“我成了你的包袱了吗?”

莫北把手贴在她的额头上试了试,很是担忧地瞧着她:“今天累傻了么?怎么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

韩菁向后靠在管家怀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莫北手里的针。莫北半跪在沙发边,握住她的脚踝放在膝盖上,手指动一动,韩菁的脚就在他的手里颤一颤。针尖儿靠近几分,她的小腿就往后缩几分。

莫北一直对准不了,最终叹了口气,停下手,说:“把眼睛闭起来。你一直动个不停,我都快被你搞得紧张了。”

韩菁抓住背后管家的胳膊,咬了咬嘴唇,第一百零一次问:“真的真的不会疼?”

莫北第一百零一次回答:“不会。”又转头吩咐女佣,“把灯再靠近些。”

事实证明,莫北从来没有骗过她。他的动作极小心,针尖从侧面穿过去,里面的液体慢慢流出来,被擦干净。韩菁闭着眼如临大敌,半天却一点感觉都没有,慢慢睁开眼,发现莫北已经搞定两个了。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瞧着他,依旧有些紧张。莫北抽空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说:“菁菁,猜个脑筋急转弯。”

“……什么?”

“麒麟到了北极会变成什么?”

“……”

“冰淇淋。”

“……”

“继续。蝴蝶,蚂蚁,蜘蛛,蜈蚣,他们一起工作,最后哪一个没有领到酬劳?”

“……”

“蜈蚣。因为无功不受禄。”

“……”

“狼来了,猜个水果。”

韩菁举手回答:“这个我知道。杨桃(羊逃)。”

“正确。乖,脚不要动。”莫北笑笑,“睡美人最怕得什么病?”

“……”

“失眠。”

“……”

“小明和妈妈买了8只苹果,妈妈让他把这些苹果装进5个口袋中,每个口袋里都是双数,你能做到吗?”

“……”

“每个口袋各装两只苹果,最后把四个口袋都装进第五个口袋里。”

“……”

“空中飞人。打一字。”

“……”

“是‘会’。”莫北把最后一张创可贴的边角贴平,看了看,微微一笑,手指弹了弹她的脚背,“好了。最后一道题,什么蛋会坐会走还会说话?”

“……”韩菁本来打算习惯性继续放弃,却瞥到了莫北略略促狭的眼神。脑筋又转了转,灵光一闪就明白过来,挣脱管家,拽过一个柔软抱枕直接飞过去,“你才是笨蛋!”

远足之后是暑假。韩菁在家休养了一周,衣食住行比平时更加备受呵护,甚至头一天晚上挑完水泡后,都是被莫北上下楼抱着“行走”的。

脚伤好了以后,韩菁很不清宁,把暑期作业扔到一边,揪住莫北的袖子几乎寸步不离。

她今年暑假粘着莫北的程度比往年更甚,对他进行三百六十度密集包抄,几乎是滴水不漏。莫北去公司,她跟着;他和高管开会,她撑着腮帮在办公室观看同步直播;甚至连他去夜总会那种地方应酬或者消遣,韩菁都要试图去跟一跟。

活脱脱就是二十四小时监控器,还是拥有人工智能兼永久记忆的那种。几天下来,不光是韩冰气红了眼,连纵容她到无法无天的莫北也快要吃不消。

他摸摸她的头:“你最近是怎么了?”

韩菁的表情很无辜:“什么怎么了?”

莫北对着那双眼睛实在不忍指责,想了想说,“你的暑期作业写完了么?”

“当然是没有写。”韩菁理直气壮,并且反问他,“以前的时候你写过么?”

“……”莫北别过脸清咳一声,“那好,不提这个了。你最近好像对公司管理很感兴趣?”

“对呀。可以了解许多学校学不到的事。”韩菁乖巧点头,“还可以顺便帮你视察一下你主持会议的时候底下的人都在干嘛。”

“视察的结果呢?”

“发现你开会的时候跟平常不大一样。不说话,还严肃得不得了。”韩菁搂住莫北的脖子,“去夜总会又是另外一个面孔。笑得很……”韩菁仔细搜索脑海中合适的词汇,“矜持,而且表现得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这才是相对全面的莫北。对他人不只是温柔,不只是纵容,更多的是挑剔和苛刻。处理事情的时候泾渭分明,头脑冷静并且过于冷静,基本不受感情束缚,任性起来也更加自由自在,称得上随心所欲。

这短短几天的时间观察到的莫北,比她平时十几年来得到的信息还要丰富。

莫北轻叹了口气,神情很复杂,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没有说话。

但韩菁没有从他的眼睛里找到排斥或者怒意,所以小心地又向前蹭了蹭,一直蹭到紧紧挨住他的脖子,细声细气地说:“还有一件事……小叔叔,我想这个暑假实习。”

“嗯?实习什么?”

“想要来公司实习,锻炼一下。什么都可以。”

莫北怔了一下,随即笑开,再度使劲揉她的头,还使劲揪她的脸颊:“宝贝,你还太小了吧。”

韩菁拧着眉嚷嚷:“我已经十八了!十,八!成年了好吗!你不要老是揉我的头发,我的个子都快被揉得不长了!”

莫北忍住笑,很想再次揉她的脑袋,但见到小公主的怒容,还是收了手:“一切都还在长个子的人都还是孩子。公司想来随时来就好了,干嘛非要弄个实习的名头。”

“这两个不一样……”韩菁嘟囔,没有让莫北听到,脑筋快捷地转了转,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伯父说你十六岁的时候都已经给外国人去做翻译赚外快了,我为什么不行?”

莫北上学早跳级多,英语和法语的成绩都相当好。据莫伯父说,当年莫北很想去钻井石油平台上体验一番,正巧碰上要派遣一支小组前去例行检查,其中有两位外国检查员因为不懂中文需要翻译,莫北凭借一张漂亮的脸蛋和礼貌的举止先是赢得了外国友人的好感,又凭借流利的英文发音和准确的词汇成功击败,或者更精确地说,应该是挤走了其中一位本已选好的翻译员,接着半天之内就签了合同,成功登上了石油钻井平台。

长大的韩菁比小时候要难对付得多。莫北揉了揉眉尖:“……好吧。那你想怎么样呢?”

韩菁目的得逞,很快眉开眼笑:“就是想长长见识呀。随便哪个方面都可以。你把我安排在楼下随便哪层,跟你没交集就打扰不到你了。”

“你还是跟在我身边比较好。”莫北又想去揉韩菁那一头浓密漂亮就像洋娃娃一般的卷发,还没有伸出手指又忍住,“不懂的地方问我,想知道什么也问我。合同就不必签了,薪水按日结算,OK?”

韩菁高兴之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指压在嘴唇上,有点儿思索:“怎么听起来很像你在给我打工呢。”

莫北无可奈何地望了望天花板:“……本来就是。”

周五三人小聚,莫北和韩菁下午去江南的公司老巢找人。顶层总裁办公室里,莫北和江南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术语,中间还夹杂着各种叽里咕噜的外文,韩菁闲极无聊,跑到书架旁检查江南的藏书。

检查的结果是,江南的藏书基本都是摆设,满满一柜子的书基本都是表里如一的新。不像是莫北办公室里的书籍,外表依旧考究精致,里面却已经被各种颜色的笔圈画得密密麻麻。

江南余光扫到她,笑:“那都是新摆上的书。菁菁你可别把我真看成不学无术的人。”

韩菁窝在老板椅里,斜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可我确实也没见你看过书呀。”

江南大笑:“俗话说管中窥豹,时见一斑。你年纪这么小,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呢。你也还没见识过你小叔叔哄女人的本事吧。我还偷偷趴被窝里看过书呢,你不知道吧?”

韩菁的嘴唇抿了抿,身体动了动,椅子随即旋转一百八十度,将靠背对向他们,不吭声了。

莫北的视线收回来,淡淡地笑:“你别再刺激她了。这丫头昨天还跟我讲看人看事不全面,想到公司里实习来着。”

“实习呀,我这里正好也收了一个呢。跟菁菁一样大。沈家的三小公子。”话说一半停了停,“诶?说不定菁菁还认识呢,他高中也在明华,叫沈炎。菁菁,你认识么?”

韩菁的椅子又转了一百八十度,捏住裙裾赤着脚奔过来:“沈炎在哪儿?我去看看他好了。你们在这边聊的内容真无趣。”

江南把沈炎实习的楼层和部门告诉她,在韩菁跑走之前又拉住她:“你跟沈炎一个班吗?怎么瞧起来关系还挺熟的。”

韩菁一扬下巴:“我们不但是同学,还一起做过一年的英语课代表好不好。”

其实沈炎没走之前,她只当他是个很合格很尽责的搭档,但沈炎一走,她就产生了一点儿道不明的感觉。就像是一座静默的山,因为觉得太过可靠也太过信任,所以从没有想过它会比自己提前消失。如今她还在原地,山却突然间不见了。露出面前毫无阻碍的一马平川,那景象分明也不比有山的时候差,可韩菁却还是清清楚楚的有些舍不得。

“好新鲜的消息。”江南瞥了一眼没什么特别反应的莫北,旋即转过脸又是笑,“时间这么久,都没听你提起过呢。”

韩菁已经轻巧地走到了办公室门口,关上之前脑袋又探进来,拿刚刚他的话回敬回去:“你不知道的事儿还多着呢。”

(四)

韩菁按照江南指点下楼,却没有找到人。逮住一个人问了问,才知晓沈炎出去了。她踱到沈炎的办公格子里瞧了瞧,没有发现什么有新鲜的东西,书桌上很干净,除了办公用品外什么都没有,还有一沓厚厚的A4纸。

她不想上楼,又呆得无聊,索性随便抽了张纸出来,趴在桌子上按照脑海中的构想描着沈炎那张好看又面无表情的脸。他高高瘦瘦,眼睛总是有种不符合年纪的沉静,韩菁一径勾勾画画,却是擦了画,画了擦,总是画不准他那双眼睛的神韵。

她一时忘了时间,突然感觉周围太过安静,站起来看了看,才发现江南和莫北不知什么时候驾临楼层,众员工个个屏神静气,江南含笑巡视一圈,终于发现了她,慢悠悠走过来,看了看她手底下压着的A4纸,眼睛一亮:“哎呀,画得真好。应该收进展览馆。宝贝儿,我有点儿羡慕,什么时候也给我画张吧?”

韩菁睨了他一眼,转眼把已经画得脏兮兮的手搭在莫北的手腕上,眼珠滴溜溜转了转,用江南可以听到的音量小声对莫北说:“江南哥哥总是这么喜欢占便宜么?”

莫北的眼睛一直都固定在那张A4纸上,听到她的问话才抬起头来,不答反笑:“我也有点儿羡慕。干脆我俩一人一张吧。我先他后。”

“嗯?竟然你莫北小叔叔都没有,这张难道是韩菁人物素描的处女作么?沈炎那小子够幸运的啊。”

韩菁不理他俩胡说,跑去洗手。身后两个人慢吞吞,江南挤眉弄眼:“什么叫你有,点,儿羡慕啊,你是吃醋了吧?是吧?算了你不用回答了,也不用否认了,百分之百就是。”

莫北云淡风轻地眯眼看了看远处的打印机,慢悠悠地说:“这有什么好否认的。我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吃醋又没什么大不了。”

“你那就是浓重的独占欲。只不过隐藏得特别深而已。”

“你越说越离谱了。”

江南咂咂嘴,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你敢说如果现在菁菁有了男朋友,你心里会舒服?”

莫北十分好笑地看着他:“当然不。菁菁现在如果有了男朋友,我应该会有种嫁女儿的痛苦。”

江南有点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是说的。我觉得,要是真那样,你只怕会出离那种痛苦。”

他的眼神已经很明显,莫北总算隐约明白了他的潜在意义,顿时愕然,随即哭笑不得:“你满脑子都在想什么。菁菁那么小,我可没有恋童癖。”

“你以前不是这样说的呢,莫董。”江南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以前对这癖好极端鄙视,聊到一次就鄙视一次。现在一句你不是恋童癖就完了。”

“当时那是结合语境的,谢谢。你是在拿我跟那丧心病狂的杀人狂比吗?”

“杀人狂怎么啦,你歧视杀人狂啊?”

“……”莫北无语摆摆手,“我不跟你说这个。”

“那你就是默认了你有潜在洛丽塔情结。”

莫北指了指不远处的窗户,面无表情:“你可以直接跳下去了。”

暑假末有一次专门对沈炎的送别宴。韩菁没想到沈炎平时在班级上寡言鲜语,很少出风头,唯一的班职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课代表,送别会上竟能聚起这样多的人,有男有女,呼啦啦来了一大堆,还个个对他的评价都很高。

男生甲:“沈炎够哥们儿!扭伤脚义务背我去医务室。还有问他借钱的时候他一向给得很大方!”

男生乙:“平时小考大考什么的,沈炎作业一直做得特快,我们也抄得特快啊!多么难忘的革命友谊啊这是!”

女生丙:“沈炎从来不说别人坏话,临阵磨枪组织起活动来还弄得有模有样井井有条。其实我觉得他完全有当班长的能力的。”

托着下巴的韩菁丁:“这个我也同意。而且沈炎看起来挺冷,其实做事还是很体贴的。身为课代表搭档,我表示这一年的英语卷子基本都是他一个人楼上楼下抱来抱去的。我就在黑板上抄抄老师布置的任务什么的。”

此言一出,一时间有点儿沉默。片刻后,男生戊的声音小小地响起:“别的我都同意。但是,沈炎体贴……沈炎体贴……?沈炎体贴?!”

接着就是男生己:“体贴的沈炎……大家难道不觉得这俩词儿搭配得特不协调吗?”

然后就是一群男生起哄:“沈炎,你该不是独独对人家韩菁怜香惜玉吧!我怎么就没见你对其他人体贴过呢?大家说是吧!”

韩菁一时口误,已经汗颜地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挨在她旁边坐着的沈炎忽然打破一直以来的沉默,笑了笑,举起手里的杯子:“我谢谢大家对我这么好的评价。我敬大家一杯。”

不过这样还是没能成功转移话题,还是有男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韩菁一眼,大着胆子说:“这样不行呀沈炎。你要是喜欢韩菁,那就得大胆地上啊。咱班上暗恋韩菁的可不少,要是现在不确定了关系,你这一走就是一年,你不在韩菁身边,保不准会发生什么事儿呢。”

韩菁再也受不了这样的调侃,把椅子往后一倒,低声说了句“我出去一下”,便离开了包厢。

她在外面磨蹭了一会儿时间,再回来的时候三个小时的晚饭加娱乐已经接近尾声。大家一起往外走,韩菁走出一段距离后觉得有点儿不对劲,才想起小坎肩落在了包厢里,再回去取的时候就看到沈炎手里正拿着她的衣服出来,另一手捏着手机正要打电话。

他抬头看到她,把她的包拎过去,把坎肩递给她,看着她穿上,问:“有点儿晚了。怎么回家?”

“小叔叔正在外面等着我。”

“我前两天给英语老师打电话,她说她暑假完了就要离开T市去别的地方教学了。我想明天去看看她,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老师也要走了吗?”韩菁想了想,“那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并肩一块儿走出去,远远就看到了如水夜色中一身浅色的莫北。他倚靠着车门正在打电话,见到她出来,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遥遥就冲她伸出手。

韩菁接过沈炎手中的包,对他展颜一笑:“我先走啦。”说完就快步奔了过去,只留下一丝她的发梢不经意间拂过脸颊的微痒。

莫北很愉快又很稳当地接住了韩菁的一个合身扑。微微地笑:“聚会怎么样?”

“大家都很高兴呀。不过一想到沈炎要走,也都很舍不得。”

莫北抬眼看了眼越走越远的沈炎,又低下头捏了捏她的鼻尖,淡笑:“人都有悲欢离合。”

韩菁从莫北的怀里钻出来,今天晚上的莫北明明穿得很简单,举手投足也和平时一样,但却又像是有些不一样。细细看起来,发现他难得穿了米色。

莫北的衣帽间里向来以黑白和深色为主,深蓝色,深灰色,深紫色,深黑色,或者是白色,卡其色。很少有人可以像莫北这样,可以把白色和深紫这样难驾驭的颜色穿得毫不造作,出挑如模特,随便一个角度都是气质卓然。

但却极少有米色出没。以前他没有穿过,所以没有发觉,如今细细想来,发现今晚甚至还是莫北穿米色的头一遭。

韩菁抱住他的腰,目不转睛地瞧着他,直到把莫北瞧得清咳一声:“怎么了?”

韩菁慢慢弯起了眼,抿着唇但还是遮不住笑容:“你穿米色很好看很好看呀。”

莫北微微地笑:“谢谢。”

“既然很好看,那平时为什么不穿呢?”

“一直都没有试过米色,习惯了。这一套还是在设计师的建议下附加做的。”

韩菁还是目不转睛地瞧着他。

莫北再次清清喉咙:“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韩菁揪住他的袖子,喃喃出声:“真的是很好看很好看……”

莫北几乎笑出声来,揉了揉她的头发:“那明天再订做,送来以后我天天穿,穿到你看腻为止,OK?”

其实莫北的别墅里,最大的房间不是莫北和韩菁的卧室,甚至不是客厅,而是韩菁的衣帽间。

衣帽间内,每一季的衣服鞋子腰带围巾包包等等都按照颜色款式分门别类,每天都有女佣定时打理,每一件都是当季新品,每一件都只穿一次,从不重样。

车子开上路,却不是回家的方向。莫北觉察到韩菁的目光,扭头对她笑笑:“我们去海边兜兜风。”

夜晚的海边很凉,风和潮水的声音是优美而独特的大自然旋律,在海边呆久了,急躁的心会慢慢被涤荡。韩菁的下巴搁在手心里,手背搁在莫北的膝盖上,歪着头看着莫北若有所思的模样。

莫北的沉郁只维持了半秒,很快就冲她温柔地笑,柔声问:“菁菁,你还是不喜欢韩冰姐姐是么?”

韩菁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答反问:“那你喜欢她吗?”

莫北摸了摸她的脸颊,笑了笑也没有回答。

韩菁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轻声问:“你和她吵架了?”

莫北还是只微笑,漫不经心看着远处的零星情侣。

韩菁又想了想,慢慢地问出来:“那你们是要结婚了吗?”

莫北这次终于给了句模糊的回答:“我们暂时不结婚。”

莫北的态度很模糊。韩菁很乖巧地没有继续问下去。

回到家的时间是晚间十一点半。韩菁进了客厅四处瞅了瞅,发现除了上前帮忙的女佣和管家外,韩冰并不在。

这不是什么正常的现象。为莫北等门已经是韩冰的习惯。韩菁的眼睛向莫北身上扫了扫,莫北的表情还是淡淡的,没有什么破绽。

各自洗漱熄灯睡觉,女佣帮韩菁拢好被单,小公主闭着眼,忽然说:“小叔叔他俩怎么了?”

她连“韩冰姐姐”四个字都不愿意喊。

女佣神色复杂,顿了片刻才说:“莫先生和韩小姐晚上吵架了呢。韩小姐气得跑出去了。”

韩菁“哦”了一声没再问话。

第二天上午韩菁同沈炎一起去看望英语老师。从老师的家中出来时临近十一点,沈炎提议一起吃顿饭,韩菁想了想,答应。

两人随便拣了一家上海菜坐下。等待菜色上来的过程漫长,韩菁和沈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圈子好小,没想到你会江南哥哥的公司实习。”

“我也没想到你还给我画了幅素描头像。”

韩菁微微汗颜:“很久没练手都生了。而且A4纸画素描没有素描纸那种感觉,画得不大好。”

“可是这和是不是半成品没关系吧?”沈炎抿着唇淡淡地笑,“你还没画完就扔在了我桌上。”

韩菁歪着头想了想:“……不对吧。我只是顺手画的,又不是特意画的,画不完难道还算是罪了不成?”

“好吧,说不过你。我就当成是断臂维纳斯一般的欣赏好了。”沈炎嘴角抿起,搅了搅面前的粥,“快要开学了。”

韩菁抿出一个笑容:“是啊,我玩了一个假期,这两天都在忙着抄暑假作业。”

他忽然低头从包里拿出一个五百毫升水杯大小的小礼盒,推到了她面前,语气淡淡的:“这个给你。似乎前些天是你的生日,我没来得及给你庆祝,就当是补偿。而且我也快走了,再见面还不定到什么时候,这个也顺便再当做一年搭档的祝福。”

韩菁说:“礼物还可以一物多用么?我现在可以拆开看看么?”

她在沈炎点头后拆开包装精巧的盒子,然后发现里面是一个手工做的陶瓷杯子。弧形磨制得很是饱满匀称,看起来和外面超市里卖的成品几乎无差别。

“我自己做的,可能不太好。”沈炎在一边补充说,“但是这个东西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却花光了我整个暑假实习拿到的薪水。”

韩菁很有点儿怀疑他的话。这个东西再贵重也只是个做得比较精巧的杯子,并且还是个手工制作的陶瓷杯子。就算是全球限量只一件,可沈炎又不是术业有专攻的杯子设计师。

“就是这个小杯子?就花掉了这么多薪水吗?”

沈炎的表情看起来倒不像是在骗人,很郑重地点头:“没错的。”

“那江南哥哥也太抠门了。”

“……”

韩菁下午回家,还没走过花园就听到了熟悉又反感的笑声。她顺着声音看过去,韩冰正依偎在莫北旁边,一起调教着家里的那只金刚鹦鹉。

莫北看到她,冲她招招手:“菁菁来。”

韩菁把包包交给女佣,垂着眼睫走过去。莫北把手里的大胡桃和榛子搁在她手里,眼睛里带着笑意:“你都好久没喂它了。现在全家里它跟你韩冰姐姐最亲近,再不讨好一下估计它就该跑了。”

韩菁皱着鼻子瞪着那只鹦鹉,把心里的不快全部迁怒到它身上。鹦鹉也拿大大的眼睛瞪着她,并且试图去啄她手里的榛子,却被韩菁紧紧握住。于是雄鸟怒叫一声,女孩随之喝叱一声,然后一人一鸟继续瞪。

莫北和韩冰在一边看,几乎笑不可抑。

晚饭时候一家其乐融融。至少从韩冰的表情上看起来是这样。她和莫北分明只一天没见,却像是真的符合了那句成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晚餐期间有着说不完的话。而莫北还是那副温柔如水的笑容,依旧完美到流露不出任何情绪,堪称无懈可击。

韩菁托着下巴没精打采地喝着粥,韩冰的话题忽然落到了她身上:“菁菁明年就高考了,想没想过高考之后出国呢?”

韩菁骤然抬头,韩冰还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态度,极度温柔地说下去:“我的提议是认真的。你的小叔叔和江南哥哥很早就出国留学去了,我和你易宁嫂嫂也是在高考之后出国去留学的。年轻的时候长长见识,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韩菁的目光又转向莫北。后者捏了捏她的脸颊,笑得同样很温柔:“前些阵子我们也提过这事。宝贝想去吗?”

韩菁幽幽地望着他,渐渐地眼神中渗出一股绝对抗拒的态度:“假如我不想去呢?”

“菁菁,你要想,假如……”

韩冰的话还没说就被莫北打断:“不想去就不去。没有什么关系。”

韩冰再度试图开口:“可是这个圈子里有几个年轻人是没有留过学的?出去后的感觉和现在在国内必然是有区别的。如果现在这样纵容舍不得,等到菁菁再长大一些,就已经变晚了。”

莫北笑笑,手指贴住韩菁的额头,声音很柔和:“菁菁不需要看别人眼色行事。她想做的就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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