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睡梦中陡然惊醒,想起了今日那人为何那般熟悉,他们见过,在很久以前,那并非是梦,在陆舟衍的记忆中,在他十六岁随父出征那年——
那天的街道很热闹,不少民众围在旁边为他们送行,那时他也不知想要回头看到什么,只觉一道熟悉的视线,他便回了头,和人群中的少年郎对上的视线。
少年年幼,五官还未长开,一张脸雌雄莫辩,唯独那双微红了的桃花眼,眸中的复杂神色,让陆舟衍看了好久,直到父亲提醒,他才转过了头,而这双眼睛,他也记了好久。
后来随着年岁增长,记忆便如堆积的杂物,无用的皆清理了出去,而不常回忆,不重要的,便留在了最深处。
深夜,房中光线昏暗,陆舟衍坐在床上,他下了床,走到连黎的窝边,白狐窝在上面,静悄悄的睡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
白色的,竖着的,毛茸茸的耳朵,如那天雨夜梦见的一样。
连黎的耳朵很敏感,陆舟衍一碰,他便睁开了眼睛,看到是他,轻飘飘的拍了一爪子,脑袋换了个地方偏过去,继续睡着。
陆舟衍心底有了一个荒谬的猜测。
——
清晨,院中的丫鬟们在修剪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母亲,你可曾有一位连姓好友?”陆舟衍坐在庭院中,顺其自然的问出了这句话。
在他对面,妇人一身雍容华贵的紫色长裙,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唇边挂着和煦的笑:“是有……怎么今日突然问起了这事?”
“便是突然想起了一事。”陆舟衍声音平静,“儿时似见过她儿子。”
王夫人笑了笑:“是见过不错,不过你儿时从树上摔下来过一次,便忘了。”
陆舟衍端着茶杯的手一颤,差点将茶水抖了出来,“那人叫什么名字?”
“连黎。”王夫人说,“不过这孩子自走后,就没有再回来过了,也不知现在过得如何了。”
“他……”陆舟衍想问,又不知从何说起,“前段日子,我似见到了他。”
“当真?”王夫人只露出了些许的欣喜,没有异常。
陆舟衍想起那毛茸茸的耳朵,又改口道:“兴许是我看错了。”
若真有那般奇怪的事,说起他时,他母亲应该不会是这种反应。
“我同他关系如何?”陆舟衍问。
王夫人笑道:“儿时他喜欢黏你,你却是不喜欢他,不过后来,倒也是去哪都带上他,他要走时,你还难过了好一阵。”
“他去哪了?”陆舟衍问。
王夫人摇头:“他被他母亲带走之后,便是我也没再见过他。”
母子俩聊了一会儿,陆舟衍便告退了,待他退出门外,王夫人嘴角的笑才慢慢落了下来,皱眉有些头疼的扶住了额角。
“这孩子怎的突然记起那时的事来了……”
其实那段记忆,陆舟衍忘了,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不会那般不顾一切……
——
晌午,院子门口,连黎从草丛里探出白色毛茸茸的脑袋,准备冲刺出去,突然觉得背脊发凉,他一下顿在了原地,脚步试探的往前迈出一步,听到了丫鬟的声音。
“少爷,马车已经备好了。”
连黎转过头,就见陆舟衍站在拐角处,直直凝视着他,半响不曾言语,对视许久,他蹲下身:“过来。”
连黎走过去,在他面前停下,抬着头,被陆舟衍抱了起来,陆舟衍抬脚往外走去。
府邸门外停了马车,陆舟衍径直上了马车,一路行驶到了宫门外,陆舟衍下了马车,怀里抱着的白狐放了下来,下人想要去抱,他出声阻止了。
连黎逐步跟在陆舟衍身后,惹得那下人看了好几眼。
他们径直去了二皇子的宫殿。
连黎还不知此行来这作甚,陆舟衍鲜少会和宫中皇子有过于亲密的交流,一是避嫌,二是陆舟衍不会附庸风雅,在这些皇子眼中便显得有些无趣。
宫殿中门口有宫女守着,见到陆舟衍的身影,她们行了个礼,陆舟衍走了进去,身后还跟着一只白狐,慢悠悠的跳过了门槛。
房内已有三四人,消瘦男子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看起来命不久矣,但瞧着很年轻,连黎抬头打量着屋内几人,视线停在了穿着素色长袍,端着碗的季沐霖身上。
他五官秀气,笑起来更是柔和,如温暖阳光落下一般,让人身心愉悦,他端着碗,放在了一边,“陆将军也来了。”
陆舟衍看向二皇子,问候了几句,今日早晨,母亲嘱托,便是不和皇子们来往,但听闻病重,也不好不来看看,多多少少关心一二。
没人注意连黎,连黎走到了那放碗的桌子边,没有凑近,只远远的嗅了嗅。
这里头有和季沐霖身上如出一辙的奇香,甚至更加浓郁。
“劳你挂念。”二皇子支起身,“这些天多亏了沐霖照料,想必过些天身体便会好起来。”
“二皇子多多保重才是。”陆舟衍说。
季沐霖附和了一声:“陆将军此话不错。”
陆舟衍看了他一眼,他抿唇笑了笑,一双眼眸欲语还休,拨动人的心弦,仿佛那含蓄绽放的花。
他淡淡瞥开了目光,看到了桌子边上快凑到那碗边的白狐,他走了过去,将白狐后颈提了起来,对二皇子道了声“失礼了”。
“这狐狸看着倒是乖巧。”二皇子笑了笑,“早就听闻你养了一只狐狸,不知可否让我摸摸。”
陆舟衍道:“只怕这狐狸伤了二皇子……”
“无妨。”二皇子看起来对连黎感兴趣极了,一直兴致勃勃的看着他。
连黎从陆舟衍身上跳了下去,到了床榻边上,自二皇子身上也闻到了那种香味,很淡。
在那书中,这二皇子亦是季沐霖的入幕之宾,性子纯良,极易攻陷,不知不觉便爱上了季沐霖。
陆舟衍看着白狐在床榻边上仰头看着二皇子,眯了眯眼,这白狐他养着,鲜少对谁亲近,今日是怎么了?
二皇子近看了白狐几眼,道了声“有灵性”,连黎转身跑回来陆舟衍身旁。
那药有问题。
一炷香的时间后,一人一狐便自宫中出去了。
入夜,连黎在陆舟衍睡着之后,便悄悄出了趟远门,待回来时,他给陆舟衍带回来了个好东西,叼着放到他枕边,在午时之前便离开了。
已到月圆之夜,他须离开两三日。
那东西是他闻到的奇香散发之物,连黎心中有了猜想。
午时一过,街头多了一名白衣男子,敲响了客栈的门。
……
陆舟衍醒来后,发现小白狐不见了,枕边留了一物,他心下转了好几圈,看了看那东西,他在战场时曾见过,这东西有镇定之效,能麻痹疼痛,可也有很大的副作用,会使人暂时的心智错乱,因此而被禁用,多数出现与黑市。
装此物的香囊——陆舟衍在季沐霖身上看到过。
这两日,寺庙门前多了一名道士,道士年轻俊美,坐在那树下,便有不少女子前去排队,找他算一些无足轻重之事,算的大部分都是姻缘。
道士有些帮算,有些不帮算,显得高深莫测。
连黎没钱了。
他钱袋上次丢了,总不能凭空变出钱财来,便只好想法子赚钱,没想到生意挺好,第一日人不多,第二日便来了不少人。
他算的范围广,帮找东西算姻缘还抓妖,业务都写在了纸上,贴在了一边的树上,熟练得似惯犯,这两日庙里的香火都旺了起来。
人一多,就容易出事。
陆舟衍接到消息过来时,便见连黎在和一名面上蒙着白纱的女子说话。
“公子明日可还来?”
连黎唇边挂着笑,桃花眼泛着春意:“姑娘想算,在下今日便可以帮你算。”
陆舟衍站在旁边看他掐指算着,让下人过去驱散民众。
屡教不改,上次被抓似未长记性。
连黎正帮人算着,突然一阵喧闹,他抬起头,就见一群人过来,道“办事”。
旁人散去,陆舟衍大步走了过去,坐在了桌边的凳子上,看着面前这人。
连黎对他露出一个笑:“这位……公子,好生俊朗,可是要算姻缘。”
上次抓过连黎的下人心惊胆战的看着他继续调戏陆舟衍。
陆舟衍一只手手肘搭在桌上,盯着他:“那你便算上一算。”
这两日他的白狐不见了,而这人恰巧便是这时候出来。
呵。
连黎伸出手:“公子且把手给我。”
陆舟衍盯着看了他半响,把手悬在了他手上当,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虎口还带着老茧,他便看着他想耍什么花招。
不料,连黎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手指在他手背手心摸了摸,细腻的指腹划过,陆舟衍想要将手抽出来,对方的手力道却比他大多了。
陆舟衍:“……放手。”
连黎煞有其事的摸了半天,闭眼牵着他的手,睁开眼露出白牙笑着说:“公子,你的姻缘,便是我。”
陆舟衍:“……”
他扯开唇角,冷笑一声,扬声道:“你这假道士竟敢在此欺骗民众,好生卑鄙!”
于是,连黎被他给押走了。
周围的姑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挥着小手绢,双眼含泪,一副不舍的模样,陆舟衍见状,脸色黑沉。
这两天不知他做了些什么,竟勾搭了这么多的女子。
“将军,抓了他要作甚?”他的属下问。
“还用我教你?”陆舟衍瞥了他一眼,“捆了放我屋里去。”
属下想起连黎那出众的样貌,心领神悟,“属下明白。”
难怪将军上次那般被调戏都没生气。
连黎两次被抓,都是束手就擒,还有心思同身旁的大哥说话,问他是打算将他送哪里去,大哥并不说话,沉默着拿布条捂了他的眼睛,拿麻绳捆了他手脚。
他心中算着,接着被扔到了……床上。
连黎趴在床上,蹭掉了嘴里的布,再蹭掉捂住眼睛的黑布条,赫然认出这是陆舟衍的屋子,他轻笑一声,躺了下去,等着陆舟衍的到来。
没过多久,房门被人推开。
陆舟衍进门没见到连黎,往里走去,陡然看见了床上的人,衣衫凌乱,发丝落下,侧躺在床上,即便是被捆绑着,也没有受制于人的紧张,甚至是怡然自得。
“你早说要做这事,何必捆我,我乖乖的便同你来了。”连黎说道,一双含情眼专注的看着他,轻佻又浪荡,“好哥哥,如此这般,你可还满意?”
以陆舟衍的为人,不太可能做出这般行径,唯一有可能的,便是他手下会错了意,但连黎着实想看他冷淡肃然的神情崩塌的那一刻。
陆舟衍嘴角微动,回想起了下属来报信时的表情。
他脚下往后撤了一步。
连黎滚到床边,坐了起来,眸中溢出笑意:“你可快些过来替我解了这绳子吧。”
陆舟衍如何看不出来他是故意的,他后退的脚步顿住,往前走去,停在了连黎面前。
连黎墨发落在肩头,凌乱却又别有滋味,他偏过头,眼底似笑非笑,陆舟衍扯了一下唇,抬手抵在了他下巴,抬起了他的头:“你可知你现在的处境?”
“我若不知不知。”连黎说,“那你可要告诉我?”
陆舟衍笑他异想天开,可下一刻,腰间便被连黎搂住,在床上滚了一圈,被他压在了身下。
连黎一只手拎着麻绳,抓住了陆舟衍的手腕:“如此,你可还满意?”
陆舟衍:“……”
他自是不会坐以待毙,两人动起手来,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动静很大,外面守着的人脸上一红,同身旁的人聊了起来。
“将军这……这莫不是憋久了?”
“这动静也忒大了些。”
两人走远了些,就怕听到些什么不该听的。
“贼人!”陆舟衍将连黎压在身下。
连黎被捆着脚,终究还是落了下风,他躺着没动:“你若喜欢这个姿势,那便这样吧。”
陆舟衍:“……”
“连黎。”他声音低低的叫出声。
连黎面上挑逗的笑一顿。
莫不是想起来了?
他看着陆舟衍。
视线交织,因方才一番打斗,两人喘着粗气。
“你果然同我相识。”陆舟衍说。
他原先已有八成把握,如今不过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连黎承认:“是啊,先前我便同你说了,见你的第一面,我便为之痴迷,可你不信我。”
他说话的语气轻佻,一听便不是正经话。
“我爱慕将军已久,这心里头……”连黎的嘴被捂住了。
陆舟衍听他那些话,听的耳朵发麻,“既是相识,何必弄这一出。”
他松开了连黎,想要翻身下床,被连黎搂着腰抱了回去,劲瘦的腰间纤瘦,又充满了力量感,却被他牢牢的禁锢在了怀里。
连黎道:“此话怎讲?”
陆舟衍:“明知故问。”
连黎:“将军不信我真心?”
陆舟衍:“我为何要信你?”
连黎笑得胸膛震动:“如此便好。”
他松开了陆舟衍。
难骗一些,难哄一些,免得轻而易举上了旁人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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