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这是两百年前,女神亲自降下的神谕,而在降下关于‘命运间奏’神谕之后,女神又降下神谕。”
“‘命运间奏’只能在合适的时机被重启,而这个时间段,是命运天使彻底失去联系之后。”
厄琉西斯抬起头,异色的眼瞳锁定在切尔西身上:“你说什么?”
“乌迪亚斯那家伙儿消失了?”
切尔西想要躲开战争天使的眼瞳,但是他的动作太慢了,当异色的眼瞳落在他身上的时候,这位强大的人类通识者不得不与战争天使对视。
“是的。”切尔西说,“在匠器被盗走之后,圣堂之内命运天使的塑像曾爆发过耀眼的光芒,之后变暗淡下去,知道前几日,所有的戏命师都失去了他们的力量。”
“神的天使抛弃了他们。”
厄琉西斯垂眸。
异色眼瞳移走后,那股儿逼迫切尔西与战争对视的力量随之松动。
通识者松了口气,避开与厄琉西斯对视。
“我在先辈通识者的笔记之中见到过相关记载,在两百多年前,命运天使从未有过非凡者,戏命师是近些年才逐渐出现了。”对于神灵来说,两百年确实不长。
“命运先前没有非凡者。”厄琉西斯肯定了他的话,“近两百年,我并不清楚。”
切尔西理解,在教会的记录之中,战争天使确实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
“正是因为祂的失联,几乎被遗忘‘命运间奏’开始了,而开始的锚点……”切尔西停顿了一下,郑重道:“是多恩城郊的小树林,那个月圆之夜。”
……
伍德站在教会门口,毛绒领子上落满了积雪,显然,他在这里已经等了很久。
他被革职了,因为与安娜私交甚密,在“叛逃”事件彻查清楚之前,他被放了长假,收回了一切特权。
与此同时,因为安娜的原因,暴露超凡事件的休斯,被无罪释放了。
那两位无意间见识到超凡世界秘密的居民,被教会发放了“特殊补助”,至于他们会被太阳使者净化失去部分记忆,还是选择保留这一部分记忆进入教会工作,已经不再是事情的关键。
伍德从怀中取出怀表,金色的表盖弹开,他垂下眼睛,看着秒针一下一下的转动。
直到听觉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脚步声,他合上怀抱,缓缓抬眸。
“吧嗒。”怀表是和尚的清脆声音,在寂静的教堂广场传出很远。
休斯听到声响,缓缓地抬起头,朝这边看来。
看到伍德的瞬间,睫毛微颤,呼出一口哈气。
多恩的天气恢复了正常,和往年的冬日一样,冷的刺骨。
这样的天气,没人愿意游荡在街头,往日里人群攘攘的教堂,也变得冷冷清清。
雪一直下,青年站在雪地之中,耀眼的金发也被白雪遮盖。
伍德看到休斯,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
红发青年又吐出一口热气,水雾弥漫,他调整情绪,从原本慢腾腾地挪移,改成大步前行,三步两步就出现在伍德面前。
他没有看到安娜,即使因为泄露非凡世界的事情被囚禁,休斯也听说了这件最近发生在多恩教会的荒唐事。
所谓战争天使的眷者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谎言。
伍德看着休斯,许久不见,红发青年因为短暂的囚禁显得有些颓废,但张扬的红色卷发依旧保持着熟悉的弧度。
伍德静了静,没有过分的寒暄,直接开口:“我不相信。”
休斯与他共同长大,两人之间的关系,甚至比得上亲兄弟,伍德的每一次眨眼,每一个动作传递着怎样的想法,他都一清二楚。
他说不相信。
此刻,他不相信的事情能有哪一件?
休斯垂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伍德缓缓转头,随着他的动作,落在他肩膀上的雪花飘落,与那些从天而降的混杂白雪在一起,融入白色的地面。
“我也不知道。”他说,“但我相信,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那应该是什么样的?
休斯特别想问出口这个问题,但他没有,因为他很清楚,这样的问题不合时宜。
伍德分明较了真,他即使去劝告,也起不到应该有的作用。
这种时候,他会陪他一起发疯。
这是两人从小到大一直以来的约定。
“我也觉得,不是这样的。”休斯迈步,站到伍德身侧,“可教会认定如此。”
“教会就不会错吗?”伍德看向他,“我记得你以前可不是如此笃行教会的人。”
休斯转身,两人并肩离开教堂门口。
“你才是那个笃行教会的。”红发青年说,“因为你的父亲。”
伍德的父亲,是光明教会多恩教区的荣誉副主教,他们一家都是虔诚的光明女神信徒。
金发青年没有接话。
休斯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事情有蹊跷。虽然已经记不清楚当日纠结发生了什么,可就算他行事张扬,冒冒失失,但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他还是很清楚的。
怎么可能一怒之下就在普通人眼前暴露了超凡世界的存在?
这分明有问题。
而问题的源头不是安娜。
这些日子在教会下的禁闭室里,失去了外界各种因素的干扰,休斯更加清晰,更加客观的回忆当初发生的事情。
那段时日,不只是他,也不只是特殊行动部门的超凡者,整座多恩城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状态。
暴躁易怒,不停不断的因为小事发生争端。
他们口中这一切事宜罪魁祸首,潜伏在他们之间的异教徒安娜,也未能幸免。
“你被停职了。”休斯开口,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
伍德嘴角牵动,想要说什么,却一句话都无法正常的组织完整。
红发青年叹气。
“你要怎么办?”
问到事情的解决方案,金发的青年眼中闪过坚定。
“我要前往圣堂。”他说。
休斯脚步一顿。
“圣堂?”
“你要去上诉?”
伍德没有说话,默不作声地前行。
但休斯实在是太了解他了,他这副样子分明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前往圣堂。
“你疯了。”休斯说。
伍德还是沉默。
休斯太清楚他了,他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他一定会这样做。
红发青年横跨两步挡在伍德面前。
“我们只是普通人,去质疑教会的决定不会有好结果的。”
“我们不是普通人。”伍德说,他清澈的蓝色眼眸里满是坚定,他看着休斯,即使是这个陪他一起各种疯狂的挚友,也在质疑他的决定,但伍德已经不打算改变。
“我们怎么能说是普通人?”他盯着休斯,“别忘了,三年前,就在这里,光明教会的神选殿,你引出了六道圣光,两年前,还是在这里,光明教会的神选殿,我引出了七道圣光。”
“我们不是普通人,是神之天使的天赋者,是掌握天使力量的非凡者。”
“审判天使,定夺世间一切争议,辩善恶,定生死。拥有这样力量了,我们怎么能说是普通人?现在,分明就是善恶不分,是非不辨。如果身为审判天使信徒的我们都遮上眼睛捂住耳朵,不去看,不去听,任由他们颠倒黑白。那么审判的意义何在?我们,怎么对得起天使给予我们的信任?”
伍德看着休斯一字一句,他眼前的红发青年,是从小到大最为亲近的朋友。但站在他对面的休斯却知道,这些话不是说给他听的。
伍德一定忍了很久,他一直都很擅长忍耐,这些话,是他想说给那些光明教会的上位者听的。
也许是在宣判安娜是叛徒的那一天,也许是在决定将他革职的那一天,这本该是出现在那一天的话语。
但伍德没有开口。
他有所顾忌,有所恐惧。
他的父亲是多恩地区荣誉副主教,是伯爵,是贵族。
他的反抗一直都是无声的,但终于。一根引线被点燃,沉寂了多年来的压制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但这个小心翼翼的人,还是选择了在最亲近的人面前爆发,他等待自己从教会地下禁闭室走出已经太久。
他等待真正离开多恩,去闯荡的时日已经太长。
休斯不屑地嗤笑一声,带着些兄弟之间特有的鄙夷。
“这样嘛……”
伍德看着他。
片刻的爆发之后,他已经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这不过是无能的发泄。
他不由地移开视线,轻轻应了一声。
“嗯。”
“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休斯问。
伍德抬起头,不需要更多的言语,两人已经充分了解对方的意思。
“今晚的车票。”他伸手摸向上衣口袋,“两张车票。”
休斯一笑,转而回神大步向前走。
“正好啊,我也差不多要七阶了。”
伍德低头,看着雪地上他的脚印。
每一位高天赋的非凡者,都将在七阶时,赶赴圣堂。
……
不知道切尔西到底和厄琉西斯说了些什么。
安娜和天使暂时住在了艾伯特的庄园。
王族的慷慨让人难以想象,安娜最近的生活比起在多恩时候更加的滋润,小脸蛋日益圆润起来。
这些时日,厄琉西斯经常消失,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安娜也因为其他的事情忧虑。
其中最让人在意的是艾伯特无意提起的时间,她大致算了一下,他摔伤腿之后不久,自己出生。
也不对。
安娜想,她并不知道自己具体的出生日期,现在她过的生日是老牧师带她回家的日子。
总之,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两者之间相差的时间并不长。
要是能够回到多恩,说不定能找到相关的记录,不过暂时没有这个机会,只好作罢。
这样过去大概两个星期。
艾伯特离开一次庄园,再回来的时候,跟着四五辆马车,仆人们搬来搬去,将许多大箱子搬到了书房。
吃过晚饭后,安娜被邀请前往了亲王的书房。
跟随仆人前往书房前,安娜尝试联系厄琉西斯,可天使并不在庄园,切尔西也不在。
她虽然疑惑,但是这段日子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
安娜没有找到厄琉西斯,跟着仆人前往了艾伯特的书房。
青年正从箱子里小心翼翼地取东西,见到安娜进来,连忙向她招手。
“安娜,快过来。”他说。
“这是我从夏宫里取回来的东西,说不定能给你一些思路。”
夏宫就是加仑帝国的王宫,女王玛丽一世生活的地方。
安娜瞥唇,这些时日,艾伯特偶尔会翻出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收集来的东西给自己看,希望她能够想起一些关于幽暗国度的事情。
但安娜发誓,她已经把自己能够想起的东西全部告诉眼前的年轻男人了。
可他还是乐此不疲的一直尝试,虽然这个过程本身没有什么意义,但他找来的那些东西,确实挺有意思。
安娜就像是读童话书一样,从他收集来的资料里,了解了不少关于幽暗国度的事情。
“这些东西很杂很乱。”艾伯特说,“最近我总是想起关于时间的事,所以特意留心了一下关于时间的记录。”他从箱子里取出一本书,安娜随意一睹,看到封皮有些眼熟。
正是她曾经有过的那本芭蕾舞蹈家约书亚的回忆录。
“嗳。”她喊住艾伯特,“刚刚那本书我也有。”
艾伯特一愣,取出那本回忆录:“你说这个?”他看了一眼,“哦,是这本没有完全出版书的啊。”他随口提到,“我有它被删减的那一部分,因为出版社说那里面的东西像是胡编乱造,所以在出版的时候删减掉了。不过我倒是觉得,是出版社的主编有问题,他根本就不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
“删减?”安娜一愣,“什么内容?”
他的询问提醒了艾伯特,亲王在箱子里翻找,找到一本旧的手册。
是手写的笔记,文字非常的整齐秀丽,一看就出自一位优雅女士之手。
“关于转生的故事。”艾伯特翻开那旧的手稿,将她交给安娜,“里面提起过关于奇怪印记的事情,记录者提起过类似蛇的纹路,但她搜寻的资料里,并没有蛇,至少没有你手上这样清晰的纹理。”
安娜一愣,印记在脖颈上的时候,也是十分模糊的!
她翻开那本被删减的完整手稿,一行行阅读里面的文字。
随着安娜理解了里面的内容,她的眼神有片刻的茫然,一切均由视线接触文字在这一瞬间都化作了虚无。
安娜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叫什么,身处何处。
脑子里乱糟糟的,好像有有许许多多混乱的记忆,有许许多多复杂的名字,一股脑的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安娜想要伸手捂住头,好让记忆停止作怪,可当这个想法出现在大脑的瞬间,就被那些记忆冲散,不知道遗失在哪个角落里。
她想要发出声音,来表示此刻的痛苦,但她甚至忘记了如何发声,一时间呆呆的张着嘴,完全失去了对于外界的感知。
艾伯特被下了一跳,他随意递给安娜一本虽然奇异,却没什么价值的手稿,却歪打正着的撬开了规则的漏洞。
艾伯特不是非凡者,但身为王族中人,他很清楚的知道在他们所生活的世界,除了普通人所熟知的一切,还有一层被隐藏在阴影之后的世界。
那个世界危险,那个世界绚丽,那个世界充满诱惑,接近一切的真相。
但这一刻,他对于非凡世界的了解,根本不足以支撑他去了解到底发生了何事。
“安娜?”他试图去呼唤安娜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忆。
手稿上被删减的内容确实出自约书亚之手,是她晚年时,请几位私家侦探调查的结果,因为年代久远许多资料已经不可考察。
但她还是通过有限的资料总结出了规律。
同一时间段,只会有一位身上拥有奇怪的印记的存在,可以是男人,可以是女人,甚至说其他的生物。
非人生物难以统计,但她掌握的资料之中,与人类相关的都有一个惊人的相似点。
他们出生的日期,间隔一百二十年,每一个能够找到的都是如此。
几乎是本能,安娜从艾伯特手中抢过那本回忆录,翻开到第一页约书亚的照片下,那里写着她的出生年份。
她颤抖着,用那个数字与她的出生年份相减。
不多不少,恰好整整一百二十年。
一百二十年,一百二十年。
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土而出,安娜的双手之上,那拥有银色纹路的黑色衔尾蛇突然极速转动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甚至到了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
混乱的记忆被平息,一切不该被想起的东西被压制而下。
规则就是规则,是掌握权柄的代价,试图破坏规则,只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可禁忌之门已经松动,变化悄然发生。
安娜茫然地抬起头,轻声念出出一个昵称。
“阿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