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已经两日没有出太阳了。
照灵台庇护日趋减弱, 一夜之间人间哀号遍野。
人人自顾不暇,之前还留在挽香阁声讨路寒舟的一些名门正派,为了自保也不得不回自家山头开启封山大阵来避灾。
虽说没能找到办法, 可有了元顾偷来的匕首,青提师尊他们成功牵制住了江茂晋,照灵台那边也就稍微安稳一些。
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索性江茂晋也并不想毁灭什么,只是单纯的想要路寒舟死而已。
但这条很难达到,因为他当时拿封宗外门小弟子的性命威胁江宁灼都不管用。
阙城是人间受灾最严重的地方, 之前本地门派布的隔离阵法已经破损了,近日甚至还发了泥洪瘟疫,除了封宗里里外外救人之外, 根本没人愿意靠近。
城中央被封宗腾出来一个戏台。
此时江宁灼正在布灵粥。
“大家别挤啊,大家别挤,人人都有份的。这灵粥是我们封宗的大家放心喝,可以缓解症状, 长辈们已经在努力修复照灵台了,还请大家坚持一下!”江尘拿这个勺子在熬粥的地方吆喝。
接过他手中的粥递给老百姓的是一个穿着破烂带着面具的少年,没人注意到他没接过一碗粥, 指尖的血就会流入半滴进入。
看着血花融入在清汤寡水中散开, 他才会转身递给老百姓。
其实长辈们根本修复不了照灵台, 而且也没有什么灵粥。
他们喝的,都是路寒舟的血罢了。
这是路寒舟想出来的权宜之计。
灵力逸散最根本还是人类无法轻易接受那种不属于自己身体的东西, 他本是怨凝,与那逸散的灵力同根同源,只要沾了他的血,多少能让这些毫无抵抗力的普通人类坚持一会。
江宁灼起初是不同意的,因为这种方法根本就维持不了多久。
就像一滴水滴入大海, 受灾的人群整日整日成倍翻,单单才半日就有上千人排队了。
而且路寒舟身为怨凝血脉特殊,血没了就是没了,并不会再生。
可路寒舟于心难安求了他一整晚,甚至说出“不这么暂缓一下那我立马去死”的话威胁。
无奈江宁灼只好妥协。
路寒舟最近风评甚是不好,也有部分人坚持在挽香阁门口闹事,为了出门只好乔装打扮成小弟子。
近来接粥的是一个八旬老爷爷,他遍布老茧的手已经瘦的只剩皮包骨,老人斑已经遮住了全部的皮肤。
他颤颤巍巍地接过粥,喝的有些慢,没到嘴边时因为太着急,碗一滑,“跨擦”就摔在了地上。
路寒舟没催促,甚至有些心疼,温柔道:“老人家别着急,我再给你拿一碗。”
“哎,好,对不起了小伙子。”老人家往前走了走,生怕挡住后面继续排队的人。
也许是人越来越多,也许是封宗的灵粥效果管用,也许是他们看着江尘桶中的粥越来越少。
后面的人开始着急,骂道:“臭老头你能不能快点!一人一碗就是最公平的,你自己摔了就摔了八十多岁了还图什么,给后面的年轻人一点机会啊!”
老人被他说动,一言不发直接走到了一旁,路寒舟本来想替他出头,可转身看到骂他的人已经丢了一只眼珠,瞬间话都憋了回去。
默默递给老人一小碗,让他在旁边喝。
可排着队的还有人追究,甚至伸手就要抢那老人的。
“人人都会有的!不要抢!”路寒舟失血过多嘴唇发白,头晕目眩已经开始有点耳鸣。
这句话耗去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在与那人推搡间,他彻底失力朝后栽了过去。
他累了,两天下来他真的有点撑不住了。
扑通一声摔在地上的声音让远处维护秩序的江宁灼骤然转身。
路寒舟的面具摔开了,他这张张贴过大街小巷的脸立马被周围的人认出来。
灾民不知道粥中掺了他的血,见是路寒舟只恨意从心起,觉得他是罪魁祸首。赶忙都把手中的碗砸掉,围上来就开始对他进行捶打和辱骂。
路寒舟没还手,一瞬间就被人群淹没。
江尘根本拦不住,他也受影响了,灵力岌岌可危。
拳脚声充斥着远处发呆的江宁灼,他几乎是发狂一般抛过去用灵力甩开了这群人,抱起路寒舟之后眼中蓄满了泪水。
这几天路寒舟沉默寡言不愿意和他说话,还要保持距离。
其实他都知道,并不是不喜欢他,只是太喜欢他了而不想波及到他。
这让他更难受了。
江宁灼紧紧攥着路寒舟的手,他明目张胆的心疼和爱意让众人不敢上前。因为他们还要仰仗封宗的灵粥。
可并不知道给他们提供灵粥的人已经被打倒了。
“寒舟,寒舟你醒醒。是师兄,是我,睁眼看看我!”江宁灼擦去了他唇角的血,不允许任何污浊和世间的恶意在沾染到他一分一毫。
周围有人试探道:“献祭路寒舟,修复照灵台!”
江宁灼没理,只顾护着怀里这个为他付出一切的少年。
人们以为他默认,排山倒海的献祭呼声源源不断传来,江尘和百折坤兽护在周围,才勉强不会沦陷。
“献祭路寒舟,修复照灵台!”
“献祭路寒舟,修复照灵台!”
……
路寒舟皱眉,在嘈杂的环境音中悠悠转醒,看到江宁灼之后,脸上久违地有了笑意,说道:“师兄,我没事。”
“还说没事!”江宁灼怒吼。
看着他沉重的黑眼圈和苍白憔悴的脸色他就觉得这些刁民不识好歹,血液里的暴戾因子又开始蠢蠢欲动。
就在他打算起身将这些人全部捆在一起时,路寒舟拽住了他的袖口。
江宁灼一瞬间心软,无奈道:“寒舟。”
直到这时候你还要护着他们,他们可要你死啊!
路寒舟摇了摇头,尽力张开了双手勉强做了一个要抱抱的动作,虚弱道:“我要回家,师兄。”
“好。”
在人群一浪接一浪的呼喊声中,江宁灼抱着路寒舟朝挽香阁走去。
没人敢拦着他。
……
挽香阁路寒舟房间。
只有两个人。
江宁灼花了将近一个时辰之后才将路寒舟空虚的灵海勉强填了个底。平时顺手就能做的事现在让他满头大汗。
他将悠悠转醒的路寒舟揽在怀里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动作间满是温柔。
路寒舟恢复了一些力气,他本该静养,可却转身用腿勾住了江宁灼,坐在对方腿上,眼神中是难得的温柔。
江宁灼看明白了他的邀请。
抱开点寒舟,说道:“不行寒舟,你现在太虚弱了。”
“我不虚弱。”路寒舟轻而易举推倒了江宁灼。
也许是近来压力太大,江宁灼竟觉得这样的机会分外难得。在路寒舟在三撒娇后,他在心中命令自己一定要轻柔点,然后拉上了床幔。
外面挑衅声四起,可江宁灼耳中只剩路寒舟仓促的呼吸。
他的身体真的太弱了,才一炷香时间不到,整个人就晕在了枕头里开始求饶。
最后甚至都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整个人都湿漉漉的,江宁灼抓了两次才把他拽进了自己的怀里,在路寒舟耳边克制道:“寒舟,下次吧,你身体真的不行。”
“不行,就这次。”路寒舟不由分说地咬上了他的嘴唇,主动的让江宁灼觉得胜似天堂。
他再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不一会就让路寒舟抓破了他的肩膀。
路寒舟乖乖躺着,难得的十分配合,他困得要死,下意识地扬起脖子,可他还是尽力睁眼,想把这一刻的江宁灼永远记住。
最后结束在一个绵长的拥吻中,两人才缓缓回过神来。
江宁灼在路寒舟的额头,眉心,鼻子,嘴唇,下巴上来回吻着。今天的小恶龙分外听话,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爱意。
可他莫名有点心悸,只能把路寒舟捆在怀里亲吻一次又一次。
“好了,咳咳。”路寒舟咳嗽了两声,与江宁灼额头顶着额头,问道:“师兄,看在我今天这么听话的份上,能不能答应我一个事情。”
“答应,全都答应。”江宁灼早就被蛊惑了心神,他什么都可以顺着路寒舟。
帷帐内暧昧的气味还在,路寒舟注视着江宁灼黝黑的瞳孔,怎么都看不够,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睫,里面只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他在江宁灼唇上轻轻啄了一口,问道:“师兄,我死了以后你要好好活下去。”
语气极其平淡,算得上没有波澜。
江宁灼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立马推开了路寒舟,还没来得及裹件衣服就想站起来。
“师兄你听我说!”路寒舟拽住了他。
“我不想听!”江宁灼气得要死。
他就知道一向脾气得哄的路寒舟今天怎么这么听话,原来是在这儿给他下温柔陷阱呢。
可是抱歉,这种奖励他不接受。
而且看路寒舟安静的样子,一定是早就想好了。
江宁灼心中怒气更盛,他要是轻易这么死了,那他们这几天在忙活什么?
路寒舟太虚弱了,江宁灼一甩胳膊就足以让他跌倒。他扶着站起来抱住了江宁灼的胳膊,说道:“师兄,你听我说,我求你了,这都是命。”
他这几天心中一直盘旋着心魔声音那句“我消失之后,你也活不了多久”。如果他当时接受怨凝,那他还能和江宁灼一起对抗。
但现在除了身上的血,他与凡人基本没有两样。
江宁灼终究是心软了,检查看路寒舟手腕没被自己伤到才放心。
语气依旧不饶人,“这不是命,我也不准这样的命出现。有我在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眼中遍布红血丝。
他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从小就喜欢把自己喜欢在意的一切掌握起来,唯一的一次例外就是那场大火。
结局就是他疯了三年。
江宁灼脸埋进了路寒舟的双手,怕自己的样子吓到他,诚实道:“路寒舟,你这么做我不知道还要疯多少年。”
这是他的心里话,他现在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来说服对方了。
“师兄,失而复得本就不容易,我……怎么敢奢求太多呢。”路寒舟偏开了头。
他本该在三年前的大火就死了的,之后的日子,全是他偷来的。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江宁灼重复着,似乎有点疯癫,“我不允许寒舟,我不允许你这样。”
路寒舟没说话,他不打算让步。
其实他本可以直接去照灵台的,可他舍不得江宁灼,他想给对方个交代。
他做不到大义凛然,他要在走之前告诉江宁灼自己爱他。
可计划被打破,现在又被牵制住了。
正当他咳声不断,费力想着能说出什么话来时,游走在背上的手突然掐住了自己脖颈。
他瞪眼还没来得及挣脱,两个穴位一麻,晕了过去。
江宁灼的哭腔减弱些,抬起头看着路寒舟的眼神满是心疼,说道:“对不起。”
他替路寒舟穿好了衣服,连床都没收拾就将江尘叫了进来,安排道:“一会我把他送去那个小木屋,你到时候就在门外守着,有事就设个结界,反正绝对不能让他跑出来。”
早就料到有今天了,他本来不想把路寒舟藏起来的,可没有办法。
江尘看着晕倒的路寒舟一脸问号,百折坤兽进来也正好听到了这句话。
江宁灼解释道:“徐之辈关了修真界一定是有办法不愿意说,我前几天怕寒舟寻短走不开,现在倒是放心了。关的是修真界的结界,那我就以人界的方式进入,只不过百折你得陪着我了。”
百折有识别灵台的本事,能助益他不少。
“人界的方式……”江尘懂了。
人界想要进入修真界那只有唯一的一个办法,就是叩神。
所谓叩神,就是从修真界边缘一步一小磕头五步一大拜求神进入。
但这种方法有一个弊端,那就是江宁灼必须褪去所有修为,真正像一个凡人一样进去。
那就意味着只要想杀他,在进入封山大阵前简直易如反掌。
况且他堂堂封宗宗主,叩神这种大礼……徐之辈受得起吗?
“别说了。”江宁灼不想听他们劝,抱起路寒舟收拾了一些必需品就去了他之前准备的小木屋。
小木屋还算整洁,在安顿好之后江宁灼在路寒舟湿润的眼角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寒舟,等我。”